“你想干什么?嗯?”
林宇研被吓到了,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但是韩诚的目光渐渐柔软了起来,最终松开了手,扶他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土,又替他把车子立起来。
两个人沉默着。林宇研酝酿了很久,还是没说出啥,表情看起来有点怯。韩诚终于不耐烦了。
“拿来。”
“嗯?”
“我特么的都混得和野狗一个待遇了。”
“?”
韩诚彻底不耐烦了,一把拽过林宇研怀里那个外卖袋,一屁股坐在地上,吃了起来。林宇研胳膊跟着动了一下,这才感觉到火辣辣的疼,低头一看,胳膊在地上蹭出了血,糊在衬衫上,好大一片。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怎么搞成这样。
但是韩诚注意到了。
刚才,林宇研倒在地上的时候,胳膊肘着地,整条胳膊蹭的血淋淋的,但是那包外卖,被护在身子下面,连饮料都没有撒。
韩诚低着头,一口一口啃着汉堡,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想哭。可能是这长久没有感受过的,属于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与善意,终于触动了他坚硬的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酸酸的,暖暖的,有点疼。
在距离市中心二十分钟路程的地方,有一片棚户区。说是棚户区,其实违章建筑只在里面占了少数,这片区域的主体是一家老国企的旧家属楼。这批宿舍楼是七十年代苏联援建的,举架低、面积小,窗户宽度只有正常房子的三分之二,一般是两室一厨一厕,没有客厅,整套房子面积不超过六十平米。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还是少数领导干部和大学生技术员才能享受到的高级福利,绝大部分工人要在漫长的等待后,才能按资排辈分到一间房间——真的是一间而已。那种房子,走廊、厕所和厨房都是几家公用的,只有房间内才是自己家独享的。
但这都是老黄历了。两千年左右,国企度过了下岗潮和改革期,没有倒闭的企业大都重新焕发了生机。这片区域的国企职工纷纷卖了旧房子,换上宽敞明亮的两居室,其中不少人已经再次更新换代,住上了一百来平的中档小区,过上有房有车的中产生活。这片旧居民楼,也就从人人称羡的高福利,成了无人问津的老破旧,变成外地务工人员的落脚地。加之距离市中心比较近,也有很多买卖人租下这里做仓库,每日出入者众多,鱼龙混杂,渐渐聚集了一批不务正业的下九流。原来的国企职工,还住在这里的寥寥无几。
而韩诚家,就是其中一户。
……
林宇研跌跌撞撞跟着韩诚上楼。楼道里没有灯,又黑又窄,他几次差点踩空,都是韩诚及时扶住了他,才没有摔倒。说来也怪,韩诚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还是夜视的,在这黑黢黢的楼道里,他一手提着林宇研的捷安特,另一手插兜,慢慢悠悠地带着路,却总能在林宇研踩空的时候一把抓住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技能。
“其实自行车放在楼下就好了,这么沉,抗上去很麻烦啊。”林宇研忍不住说道。刚才他在楼下已经提议过了,明明楼下有个自行车棚,完全没必要将车子抬上楼,但是韩诚仿佛没听到一样,拎起来就走。
而这一次,韩诚依然不打算听他的。楼下车棚虽然收费,还有个老头装模作样在那守着,可惜都是白费。要是辆旧车就算了,捷安特,还是这么新的,十有八九要丢。
“而且我胳膊也没什么,都不觉得疼。要不不上去了吧,太麻烦了。”
“哥们,你来都来了,到我家门口告诉我不进来了,你逗我玩呢?”韩诚在黑暗中准确地把钥匙捅进锁孔,一脚踢开了门,顺手开了灯,“请吧。”
林宇研有些局促地进了屋。刚才,韩诚吃完了肯德基,看了看他的胳膊,结论就一句话,没啥事。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让林宇研跟着他回家处理一下,免得发炎。由于他的态度太过于理所当然,加之刚才那三嗓子震慑力比较大,让林宇研有些蒙,乖乖就跟着去了。但是路上,林宇研越想越觉得不妥——这个时间点,韩诚的父母应该在家的吧,第一次登门拜访长辈,两手空空怎么行?而且登门之前,没有电话约过时间,贸然前往,会不会太过唐突了?不行,这与他二十多年的礼仪教养完全背道而驰,让他觉得深深地不安。
委婉地和韩诚提了一句,“这么晚了,我就这么过去会不会不好?”
结果韩诚用看外星人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你又不是小姑娘,有什么好不好的,还怕我把你给吃了?”
进了屋,韩诚让林宇研随便坐,自己转身去卫生间拿碘酒和镊子。林宇研打量了一下房间,很旧,不算脏,但挺乱。所有凳子上都被没洗的衣服占领了,他该坐在哪呢?这个问题有点难,等到韩诚再次出现他都没想出来。
“你愣着干什么?坐啊。”韩诚捧着碘酒走出来,看他还站着,又招呼了一声。进了自己屋,他坐在床上,还拍了拍身边那块地方,示意林宇研快坐。
林宇研扭扭捏捏坐下了。他还是第一次进了别人家的门就坐人家床,简直颠覆了他的礼貌观,尤其是边上还有一床没叠的被子。韩诚又拿着自己的杯子,冲洗了一下,给他倒了杯水。
“……”
也是第一次到别人家就拿主人的杯子喝水。可能,韩诚这人太过热情,没把自己当外人吧?林宇研默默地想。
那边,韩诚掏出火机烧了烧镊子,开始往外挑小沙粒。工程量挺大,不过处理外伤韩诚是熟练工种,打从小学时他磕碰就没断过,挑沙子抹碘酒那是技术一流。到了高中以后,医疗专精改成刀伤棍伤拳脚伤了,不过这么多年的基本功没丢下。时隔多年重出江湖,还好,手艺还没丢,林宇研还没来得及疼,就结束了。
“好了。”韩诚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手艺,在伤口上贴了块纱布,等到帮林宇研把卷起来的衬衫袖子放下来时,才想起来,这袖子早就磨得不能看了。二话没说,他翻箱倒柜找了几件自己的旧衬衫,无一例外因为没洗OR没洗干净被否决了。最后,他找到了唯一一件干净的外套——高中校服。也是,退学之后就压箱底了,再没穿过,可不是干净么。
韩诚的高中,在服装选择方面秉持了中国式校服一贯的审美品位——那就是毫无品味。林宇研套上这又肥又大毫无款型可言的运动服,看看韩诚,又看看镜子,简直无语凝噎。有心脱下来穿着那件磨烂的衬衫回家算了,又怕老妈看了担心,最重要的是,韩诚手太快,已经泡在水里不说,还加了洗衣粉。
算了,穿着吧。
临出门前他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里维斯牛仔裤,VANS帆布鞋,双肩包,配上肥如面口袋,艳如鸡冠花的深紫色旧校服——算了,还是光着回去吧。
再一转身,又看见韩诚笑容满满的脸。哎,说不出口。太纠结了,林宇研满心委屈,最后还是忍辱负重,顶着那身奇葩打扮出门了。
韩诚蹲在地上,噗嗤笑了。
就算邋遢如他,正经外套也是有几件的。把这件土土的校服拿出来,纯属恶趣味,就是想看看平时总是穿得清爽漂亮的林宇研穿上这衣服什么样。
果然这衣服套谁身上都好看不起来,但是这面口袋校服肥归肥,配上林宇研那个憋憋屈屈的表情,怎么看怎么有意思,傻了吧唧里还透出一股可爱,不伦不类里还有点喜感——韩诚的直男词库里没有萌这个词,所以他不知道他现在的感受可以言简意赅地形容为“被萌到了”。
当当当,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大概是林宇研回过味来,找他来了。韩诚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起来开门。门外果然是林宇研,嘴巴还撅着,看起来好委屈。韩诚发现自己的嘴角又有往上咧的趋势,赶紧控制一下表情肌,还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怎么,落东西了?”
“没有。但是忘了个事情。明天你妹妹在家么?”
这个话题让韩诚有些意外。
“明天十一,她得回家,不过应该会去图书馆学习。你找她有事?”
“那我过来给她辅导吧。这阵子太忙,没顾上联系你们,上一次说给她带的学习资料也一直没空送来。明天上午十点,我过来给她辅导,顺便把资料一起带来,这么定可以吧?”
“啊……可以,当然可以。我让她在家等着你。”
林宇研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他还是开口了,
“另外,你们上次提到的那个课程,我学长没空,你看我来上行吗?”
这次韩诚是真的吃惊了,愣了下没说话。林宇研以为他嫌弃自己没有教学经验,赶紧解释,
“那个学长,他……他最近太忙,不接学生了。我虽然没上过这类课,但是我的英语是专业老师带出来的,而且我自己高考也走得是自主招生,有经验的。面试课,我研究过套路,你们试试,不行再换人,成么?”
“那,那学费……”
林宇研本想说不要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想让对方发觉自己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世,更不想让韩诚觉得自己被施舍了。想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