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吻绵绵柔柔的,你与我受,相濡以沫。
那一吻,叫刹那抵偿了一生。
如今周擎背负双手跪企在乔伯翎膝前,吃力地仰着头,似依依索吻。
他说不出来,眼中有泪,强撑着不许溢出眶。
乔伯翎先于他哭了。使劲弯折身体,好让自己够到周擎的唇,牙关张合,咬住了那一团壅塞他口中千言万语的布团。
“先生……”周擎仍旧唤他先生,总是这般,一直没有改过口。
乔伯翎唾掉布团,还俯身竭力去吻那双唇。它们凉凉的,不似记忆中的暖,快将湮灭生气。
“不……别,阿擎,不要……”
含泣的恳求夺不回周擎眸色里逐渐涣散的光,而乔伯翎也无法展开双臂给予他最后的拥抱。只能徒劳地听见那微微笑着的唇隙间吐露羸弱的气息,说:“我替你选,先生,别怪我,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不好——”
乔伯翎歇斯底里地吼叫,挣扎,把自己连椅子一起带倒在地。他喊着周擎的名字却无论如何碰不到他,两人的距离是一寸一天涯,再不得前进毫厘,摸不着,触不到。
他们明明齐头并肩躺在一起呀!为什么就隔开了阴阳?
为什么不再用金钱作筹码?为什么放弃选择?为什么相爱?为什么思变求变离经叛道?为什么,他不甘对人生彻底俯首帖耳?
乔伯翎心里头有太多的为什么,问不尽,想不通。
变数发生得太快,让乔伯翎的思维一再失重。
从桀桀怪笑的声音宣布新游戏开始,到绑匪撕扯乔繆熙的衣衫欲行侵犯,随后周擎后仰倒摔挣断了缚足的麻绳,竟用背反捆缚的双手抓起椅背旋身将木椅抡起砸翻了绑匪。纷扬的碎木中高抬的膝盖,直撞在绑匪颈侧将他顶飞出去,落地没了意识——这一切在乔伯翎的印象里恍惚只是数帧胶片闪回,走马灯般巡了个过场。包括周擎向自己跑来的那几步在内,统统加在一起都不及空间里乍然响起的枪声冗长,徐徐飘荡绕梁不绝,余韵始终盘桓在乔伯翎耳朵里嗡嗡地叫,令他失聪。
却唯独,听见了周擎翕动的双唇里无声的别言。
到最后也只来得及递去短促的吻。
到最后,周擎只求一吻,别无所图。
“哎呀呀呀呀,死了喏!”憨态可掬的熊猫人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出入口,笨拙的体型配上手中的枪,宛如一场莫大的黑色幽默,充满讥诮。
他摇晃着肥硕的身躯走过来,模样可爱,言辞恶毒,居高临下看着乔伯翎,说:“是你害死的呀!都怪你不陪我玩儿!”
乔伯翎双瞳收缩,窒息了一般悚然吸气又闭住,以头抢地,声声贯耳,猛地呛咳了出来。他咳得强弩之末,咳得肝肠寸断,咳出一腔心血赋了这不得善终的情,生不如死。
明情明心后的携手之路反而走得分外小心,乔伯翎不怕流言里将自己贬损指摘甚至唾弃,却担心违背传统婚恋的同性关系为周擎平添压力,更可能被恶意地编排他是为财委身,断送了前程。
周擎全都明白的。也配合他在人前维持合适的距离。只是情愫丝丝萦绕,束缚住了口舌,锁不住眉目间点滴的传递。眸色一触,你侬我侬,片刻即长存。
背人处,他们总情不自禁拥吻。时而激烈,多数时候就是缱绻地厮磨,省却了言语,呼吸相闻,珍惜每一次贴近的温暖。他们像广为流传的文字里描绘的分裂开的灵魂,各自漂泊人世踽踽独行过许久,终于捡回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半。便连边边角角的棱都不见,契合得如此完满。这情如镜如月,是漫长缺失后的重圆,自天上映落水面,柔柔地衬托。
以至于“交欢”这件事在乔伯翎的意识里都被赋予了仪式感,不敢草率索取,耐心地等待周擎学习、适应,让身体做好充分的准备。在乔繆熙回家前剩余的不到一个月时间里,两人纵情盘桓在市区的公寓里,整夜相拥而卧。欲念起时互相抚慰,醒来后最先落入眼底的仍是彼此,夫复何求?
七月,暑气高灼,心绪也灼,两人每天都在一起却是聚少离多,因为乔繆熙放暑假了,小公主回家了。
不知是否出于亲近者的善察,或者仅仅天生的敏感,自见面那刻起乔繆熙就对周擎怀有莫名的敌意。她十分直白地表现出一种排外式的不满,宛如圈地称王的猫科动物,对一切闯入者都龇牙炸毛,虎视眈眈。
搞得唐映山居然醋意盎然地嗔怨:“周擎周擎的,你怎么老提他?约你出来吃个饭尽想着别的男人,你是不是厌倦我了?说,他好我好?”
乔繆熙一巴掌把唐映山的脸拍转了九十度,蹦了句粗话:“好个屁!”
唐映山不罢休:“谁是屁?”
“屁是谁?”
“你说的。”
“我说你吃里扒外让个来路不明的人在我家登堂入室,开除你大内总管的职务!”
唐映山就干哭:“人家是御前行走,跟咱家不是一个部门的,咱家管不着啊长公主!”
乔繆熙一双桃花眼飞光夺命,媚中带戾地哧道:“无能之辈,留尔何用?”
唐映山立即换了满脸殷勤:“小的能暖床!”
乔繆熙哼哼冷笑:“本宫有罐头。”
“你还别提罐头,头一个叛变的就是它,它对擎擎比跟我还亲,它才是吃里扒外的那一个。哎哟,气死我了!”
乔繆熙更不高兴了。非但两条腿的哥哥、邱阿姨、小鹿姐姐都说周擎好,就连四条腿的罐头也同那突然闯入的外人亲如一家,枉费了犬类一贯的忠名,简直可以说失节。
于是乔繆熙当下做出了一个决定:“把罐头俩蛋蛋给我安回去。”
唐映山正剥好大虾往她面前的碟子里放,闻言手一抖,虾肉差点儿没掉桌子上。他微微张着嘴,仿佛听了场天方夜谭。
乔繆熙眯起眼,状似认真:“一定是因为做了公公缺乏雄性荷尔蒙,所以罐头才谄媚了,不够男子汉气概。跟你一样。是你阉了他,你得负责把他给我变回来。”
唐映山抓住重点:“谁跟它一样了?谁、谁、谁,谁是公公啊?”
乔繆熙故作惊诧:“哇,你这大内总管莫非竟是个魏忠贤?”
唐映山掩口狐笑:“长公主要不要验证一下?”
乔繆熙当然要验证的,直接伸手揉了一把酥胸,凑近他耳侧呼呼吹几口小暖风,眼看着唐映山小帐篷支棱半高,抬手招侍应结账。
管杀不管埋,可怜唐映山签完了账单孤零零又在位子上坐着喝了半个小时矿泉水,才敢起身离开餐厅。而乔繆熙则已经在车里吹着空调握着手机,跟老同学们把吃喝玩乐的暑期计划满满当当地排到了下个月。
唐映山坐进驾驶座,打火前无所顾忌地探头窥了眼乔繆熙的手机屏。适时一条信息跳上来,写着:当心小哥哥被玩坏了。后缀坏笑的表情。
乔繆熙也不避讳,当着唐映山面打字回复:好人玩不坏,会被玩坏的也不会是正经人。
唐映山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意外,反而问:“你干嘛这么反感周擎?”
车子缓缓开出停车位,乔繆熙还在群里聊着,眼盯着手机屏径直回一句:“正常考察。”
“考察什么?”
“人品喽!”
“别的人怎么不见你考察?”
“哥公司里的人,我管不着。”
“他也是公司员工。”
“哼,”乔繆熙蔑笑,“高中毕业生!”
趁着等闸条升起的时间,唐映山瞥眼望了望身旁的乔繆熙,语气古怪:“你从来没有歧视过低学历的人。”
乔繆熙已经放下了手机,仰身靠在椅背上,眼望着车窗外,街灯恍惚,照在她侧颜上,显得冷冷清清的。
“山山,我不去国外好不好?”
唐映山叹了口气:“伯翎从来没有觉得放弃考研是一种遗憾。”
“但我哥其实不适合做生意,我们都知道的。”
“那也等你自立以后再说吧!至少目前来讲,伯翎已经不是在为了你一个人打拼了。那些工人,公司里的百十号员工,很多人的生计、生活都跟这座运转的商业机器捆绑在一起,一损俱损,伯翎不可能随便撂挑子。”
乔繆熙不说话了。
车厢内一时沉默。
过了两个信号灯,乔繆熙忽问:“明晚你来吗?”
唐映山笑笑:“我一个老年人在场,你们不别扭么?”
乔繆熙仍望着窗外,有些赌气:“那我可真把那小子玩儿坏了!”
唐映山无奈地摇摇头:“别玩得太晚!”
乔繆熙又不吭声了。但隐约地,似听见一声低低的:“切!”
第10章 十、酒吧
台上的DJ忘我地打着碟,隆隆的音乐仿佛要把屋顶直接轰上九霄云外去,让这肆虐的热情席卷了夜,嗨翻世界。
周擎默默立在这场震耳欲聋的狂欢中,众人皆迷,一人独醒,似将光怪陆离都勘破的一名行者,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他厌恶若斯的环境氛围。
并非没有出入过社交场合,也跟随乔伯翎一起成为酒吧的常客。只不过先生去的是会所里的酒吧。西式古朴的室内偶尔也起人声喧杂,但仅仅是来客聚众,各自的切切嘈嘈堆拢在同一空间里,彼此消磨罢了。那里绝少有高声的叫嚣,多数时间音乐播放器里流淌的是舒缓的爵士乐,曼波舞是最热烈的节奏,让西装革履的绅士与妆容精致的淑女也能快乐恣意地自由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