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山童子以为自己已经吸食了一整条村几百个人的精血和魂魄,此时妖力大盛,根本就不把这个用一把残剑上来就使出几乎等于自毁的血葬大阵的小道士放在眼里。
因为这血葬大阵是道家伏魔降妖七十二绝技中排名第七的绝技,狠绝、决绝。若是施术之人道行不足,不但不能将血葬大阵吞食天地一切妖邪、腐蚀妖魔元神的功力发挥出来,反而会反噬到施术之人身上。控制和承受不住吸进血葬大阵中的妖力,便会落得一个流尽鲜血体爆而亡的下场。
红色和黑色的力量就像纠缠在一起的两个巨大漩涡,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中互相拉锯、吞噬,都想把对方完全吸进自己的体内。
眼看着黑色越来越浓,而红色越来越弱,那个原本还站着的英俊小道士已经苍白着脸色单膝跪倒在地,桃山童子终于忍不住胜利的喜悦,从浓如墨汁的黑暗中重新凝聚成人形,手中变换出一把剜心的匕首,猛的从一个黑色的漩涡中朝着小道士背后心口的位置狠狠的扎下去!
但是刀尖还没碰到小道士的一根汗毛,桃山童子的手忽然被一把抓住!
从手腕上传来的高热让它惊声尖叫起来!
因为它看到,在小道士抓着他手腕的掌心中,忽然窜起一股青白色的火焰,那竟然是可以烧尽三界中一切善恶的三昧宝莲真火!
原来血葬大阵不过是他的幌子,他是割破了自己的手掌放血,但那只是为了用自己的血作为祭品唤出三昧宝莲真火所争取的时间!
“啊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卑鄙的人类,你竟然欺骗我--!!”
在桃山童子愤怒、凄厉的惨叫声中,刚才还一脸苍白虚弱的年轻道士如今浑身已被三昧宝莲真火包围,整个人不但没有丝毫弱势,反而显露出一种天神般的威严和冷酷。他英俊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刚才眼中劝说桃山童子归伏的慈悲和怜悯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的冷漠,仿佛手中抓着的不是一个惊声尖叫诅咒唾骂他的食人妖魔,而只不过是一枝正在燃烧的树枝而已。
很快,在三昧宝莲真火的焚烧下,桃山童子不但整个人形被烧成尘埃,就连它的元神也一并被这火烧得不再存在于三界之中、五行之内,完完全全的消失了。
桃山童子死后,四周的黑暗空间一下子坍塌下来,显出了这一片山谷原本的真实面目。
原本葱郁的一片青山小村,如今瓦破墙倾,杂草已经漫过了那些最早死去的人的白骨,而刚刚死去的人们尸体甚至还没有完全腐坏,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色蛆虫正在烂透了的尸首间拱来拱去,绵绵的细雨逐渐变成了大雨,却掩饰和冲刷不去这里淤积的尸臭和盘桓不去的浓重妖气。
看着这片充满死亡气息的山谷,年轻道士皱了皱眉头。若是放任不理,那么不久之后周围有一点灵识的精怪很快都会被妖气污染,堕入魔道变成害人性命的妖怪。
他刚想扬起手,却看到天边一朵和这灰沉天色完全不相称的白云正逆着风朝这里疾飞而来。
很快白云降下,原来也是两个道士,一个身着乾坤五行青衫纱,上面绣着玄色的北斗七星,白发白须看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头;而另一个则是一脸凶相、留着络腮胡子,打扮的就像个江湖中人却背着不少道家降魔法宝和朱砂符咒的中年汉子。
这两个人,一个是如今道教茅山派第十二代掌门人鲲鹏道人,一个是游走在乱世中以降妖伏魔为己任的散修道人燕青山。他们一个是当世不二的茅山道术得道真人,一个是能令绝大多数妖魔闻风丧胆的游侠。
鲲鹏道人和燕青山早已听说这一带有大妖怪害人性命,方圆百里之内竟被这妖怪弄得人迹绝至。所以鲲鹏道人早就派了手下最得力的大弟子前来收服妖孽,但是十天半月过去却始终收不到消息,在三天前终于收到大弟子加急的求救信号后,得知此处的妖魔十分厉害,不敢托大才邀了燕青山一同前来。
但是当他们终于赶到这里的时候,却发现虽然此处仍旧是妖气弥漫,但是却无法查探到那只妖魔的一点气息。
燕青山降下云头,看到下面露出真面目的村庄,开了法眼扫了一圈发现这里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打斗,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些充满妖魔气息的结界碎片。而妖魔却已经不在,反而下面站着一个二十来岁、英俊得有些过分的年轻道士。
“我说老牛鼻子!你的徒弟明明已经收拾了那家伙,你还找我来这里作甚!简直就是浪费时间白跑一趟,我那边皇帝还等着我去给他消灭皇城里最近害的人心惶惶的妖怪,你说你是不是该派你的得力门生去助我一臂之力!”
性格豪爽的燕青山看到眼前的道士,虽然他们没有见过鲲鹏道人的大弟子,但是他也听到过这个茅山有史以来最年轻最有天分的年轻道士的传言,所以见到同门就自来熟的他,就一下子过去揽住年轻道士的肩膀,冲着鲲鹏道人要起人来。
“敢问这位道长,师承何处?您用的血葬大阵是我道门中的禁术,这等损人害己的邪法,你又是从何得知的!”鲲鹏道人一通责问,立时听得燕青山一头雾水。
“等等、等等,老牛鼻子,这小子不是你的徒弟!?”燕青山赶紧放开人,又听到这年轻道士竟然会用道家明文禁止修炼、甚至只有掌门才能知道的禁术,立即退后七步,摆出七星伏魔阵戒备起来。
而年轻的道士和他们紧张的神情相比,确是一派轻松。
只见他完全没看到燕青山的七星伏魔阵法似的,竟然毫不在乎的转过身去,从草丛间捡起那把锈迹斑斑的残剑,撩起衣摆擦了一下上面的污渍,不但没有擦干净反而让他的衣摆和残剑都变得更脏了,转过身来对着两个年纪看起来是他好几倍的修道高手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反手一下归剑入鞘。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门人中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道士,你究竟是什么来历!”
“老牛鼻子,你的大徒弟不是二十多岁!?”
“惭愧!小徒李师子当年确实是我道门中最有天分的年轻人,但如今那早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现在已有四十多岁。就算修道之人能延缓衰老,但却绝不可能是眼前的这个小道士!”
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紧张得不行的鲲鹏道人和燕青山,年轻道士终于开口,实际上他担心的是,这天色已经太晚,若是这两个道士要找自己的麻烦和他打起来,不但会错过了晚饭时间更是会浪费他的力气。毕竟他虽然从来不与这群道门中人来往总是独自一人行动,但也没必要为了隐瞒身份而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当然他暴露身份之后,恐怕会有另一种麻烦。
“我的俗家姓白,名勿生,诨号寻天道人!元初小子,一百多年不见,你竟连你的师傅也不记得了吗!”说完脸上丝毫不见刚才笑意,端正的脸庞中透着一种让人不能逼视的威严,一身陈旧的道服仿佛也隐隐透着流转的灵光。
“师傅!”叫了一声,鲲鹏道人才猛地发现,眼前的年轻人竟真的是自己百年前失踪的师傅!因为他幼年时初入道门,师傅给他起的法号就叫元初。但后来他从师傅身边离开,从一个散修道人真正的拜师入道后,便将法号改成了鲲鹏道人,所以这个最初的法号就只有他的师傅知道,也只有他的师傅敢用这样的口吻来称呼如今已是大宋国师、道教宗主的他。双手一撩衣摆就要跪下,却被白勿生双手一阻将他扶了起来。
“别跪别跪,元初,你如今已是道教三十六洞的掌门人了,可不能在人前失了身份!我这副样子你跪下来,还真是……”眼睛瞅了一眼已经惊得一脸难以置信的燕青山,又接下去:“可是会被外人笑话的!”说完就仰起脸,竟然用鼻孔对着燕青山哼了两声。
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个和自己徒孙一样年纪的师傅,鲲鹏道人只好放弃了参拜。怎么当年那个从战乱中将自己捡回来还传授自己一身道术、在他眼中从来是慈祥、慈悲稳重的师傅,如今竟是这般心性。
虽然有些感慨,但他的态度已经从之前的戒备变成了谦恭。
“师傅,一百多年前您将道教的七星玄极印交给我后,就说是去云游四方了,而我当年多次找寻也没有得到您的消息,我以为……想不到如今竟在这里碰见您!”
“是啊!我还以为老牛鼻子活了一百多年修成这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就已经是个道教的老妖怪了,想不到还有更老的妖怪!还顶着一副欺世盗名的脸,真是不怕到时候别人看到你英俊脸孔下的真面目,会被你能夹死苍蝇的皱纹吓死!”燕青山恼怒于白勿生竟说自己是“外人”,所以他虽然不能上去揍这个看起来笑得一脸欠扁的道家“始祖”一拳,却忍不住在言语上刻薄起来。
“燕兄,不得无礼!师傅他是--”
“元初,没事儿没事儿!想必是燕兄自己不修边幅看起来就和一个土匪没有两样,所以才羡慕你师傅长得英俊啊!哈哈哈哈!”说完,白勿生自顾哈哈大笑起来,但是鲲鹏道人和燕青山却没有笑。
他们一个为自己师傅的豪迈胸襟和没有摆驾子、根本没当自己是道教中只在道教历届掌门中流传的、传说中的寻天道人有些汗颜。另一个则是对这个老牛鼻子曾经多次提起的师尊既好奇又有些不爽,但刚才这起码活了上千年的师尊却称呼自己为“燕兄”,听得出来他口气中没有一点刻意,完全是自然而发随性而为,这种洒脱的胸怀和对自己不经意的侮辱和尊重,让他脸上出现了一种古怪而扭曲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