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白玉堂没法腾出手去接迎面而来的暗器,只好闭上眼睛,硬挨。
噗噗噗--
那三个堆在床上的靠枕,一个不差的砸在他头上、身上,虽说里面的棉花伤不了人,但是被展昭贯进内力这样生生的扔过来,也把白玉堂砸的后退几步。
稳住了手里的鸡汤,白玉堂赶紧赔上笑脸过去,他先把陶罐放在桌子上,腾出手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把展昭摸了一遍,确认他和自己刚刚离开前一样毫发无损之后,才把鸡汤倒在小碗里,送到人的嘴边。
喷香扑鼻的鸡汤送到嘴边,可以闻到里面加了不少上好的药材,连此时对他们来说属于奢侈品之列的高丽参也没吝啬,展昭却就是不张口。
他一双眼睛,精神气十足的瞪着白玉堂,两个人就这么僵着。
半晌。
“--好吧!我给你解开!”首先败下阵来的,还是白玉堂。
想他半世风流一世英名,怎么现在阮十娘这个女人欺负自己,怎么连展昭也给他脸色看!这不,他们都冷战三天了!这只嘴硬的歹猫,人自己又哄又逗的,就是不开口!他到底做错什么了!嘴里嘟嘟囔囔,白玉堂仍是顺着展昭的意思,把捆在他身上的铁锁给解开!
松开后,展昭活动了一下有些僵麻的腿,仍是沉默着,扶着腰自己下了床铺,坐到桌边慢慢的喝起汤来。
陶罐不大,里面的汤喝了两碗就见了底。白玉堂大气也不敢出的站在后面,看着展昭喝完了汤就要过去收拾,却被抓住了手腕。展昭抓住的地方,正是他被烫伤的那一块,火辣辣的疼。
“玉堂,我们非要这样么?”把陶罐里残余的乌骨鸡肉捡出来,展昭把筷子和碗推到白玉堂眼前,意思明显--这些日子白玉堂几乎就没怎么休息过,那张英俊的脸上瘦的颧骨有些突出,这鸡汤让自己喝了,剩下的肉也还是进补的美食。
“我不--”
砰--!
白玉堂想把碗推回去让他吃,话还没说完,就吓了一跳。
“白玉堂--!!”一拍桌面,上面的茶具都被震得跳了几跳,他的手也被震得虎口发麻。那只手上红肿的印子他不是没有看到,这三天的冷战,他心里也不好受,但只要一看到白玉堂的现在的样子,就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比起这种压抑的无言以对,他宁愿两个人挥剑相向、在草原上策马狂奔,并肩出生入死,一起饮酒长歌!
“猫儿!”抓起展昭的手,白玉堂上下检视一遍,看到确实连皮都没有蹭掉一块,松了口气。他坐下来三两口把碗里的鸡肉扒进嘴里,他知道虽然展昭主动结束了沉默三天的冷战,但是并不代表他已经谅解了自己。口中的鸡肉,混合着浓重的药香。其实在烟云阁里软十娘绝没有虐待他们,米饭保证管够,和下人一起吃饭但每顿也是荤素搭配。那些什么鲤鱼须竹笋尖的富贵菜肴肯定是只能在接客的姑娘们房里看见了。这嘴里的鸡肉,嚼了半天愣是吞不下去,鸡是上好的白凤乌骨鸡,煲够了时辰的肉其实也算另一番美味。
“如果你觉得难吃,就不要吃了。”
展昭坐下来,他的脚踝上还连着一道精钢打造的镣铐。上次他在院子里只不过稍稍练了会拳脚,却因为后力不继摔了一跤后,白玉堂就找阮十娘要了这些轻易不能斩断的精钢,为了怕他负担重、磨伤手脚,还特地找了个手巧的工匠打造成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把他保护在这个安全的牢笼里。
“人的这一生能遇到一个与自己相爱的人,到底有多难呢?”展昭无奈似的叹息,白玉堂闻言却猛地一震,终于肯抬起头来直视展昭的眼睛。
他看到展昭的眼里,没有怒火,没有不耐,更没有怨恨,他只是轻轻的笑着,若只如初见。
究竟改变了的,是谁?也许他们都不曾改变,但是又不得不改变。如果变了,他们今天就不会只是为了能永远执子之手落得今天的田地;如果不变,沧海桑田,在这条不归路上,他们又还能走多远?
为道百辟,唯心不易。
他当年,更何曾不是为了保护白玉堂不被庞太师为难,把人给囚禁在开封府的监牢之内。只是那时候他还懵懂的未曾察觉,那份担心,那份不舍,竟原来是滔天的爱恨。
人的这一生,也许会遇到很多喜欢的人,美人如花,谁人不爱?恩人有情,谁又能不为报恩留情呢?但是,能让人放了恩义、放了情仇,只不过要把自己的生命也交给对方,哪怕他并不能理解这种为彼而生为彼而死的自私。
默默地看了展昭一会,白玉堂来到他面前,一双手叹息似的抚摸着他的脸,他的颈脖,他的肩膀,缓缓向下,不带任何情欲,只是如同膜拜一般用手感受着展昭的身体。每一道隆起的肌肉,隔着薄薄的衣料甚至能摸到每一处随着他双手的抚摸而颤抖的皮肤。血在流动,心在跳动。
跪下来,双手终于停在异常凸起的腹部。
这里,是他们用生命相爱的证明。
这个小生命,就像不被祝福的他们。但是不管他从何而来,因何而来,都是他们的精血所铸,都是靠着他们悉心的照料,才一次次的逃脱死亡的阴影。
那个时候,白玉堂抱着完全昏迷过去的展昭,在熵阳河里潜游了大半夜,才敢在下游一个远离城镇的小村子爬上岸。真的是个很小的村子,不过有不到十户人家,石头房子也没有,住的都是茅草和泥土搭起来的低矮门户。他们靠的也只是在熵阳河里打捞大草原上并不多但是却极其珍贵的油鱼卖给远道而来的商贩--只是这油鱼极少,从年头到年尾撒网,每年一个人能捕上来二三十斤,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在那个贫穷的小村子躲到黄昏,那时候他觉得他和展昭,几乎都随时会死。躲在一个阴冷的地窖里,满是鱼腥臭味。尽管那地窖中是如此的阴冷,但是他和展昭的身上滚烫得就像着了火,也许放上个鸡蛋就能摊熟。
除了能给展昭喂一些水和看着他的呼吸,不至于在他短暂昏迷的瞬间醒来发现展昭已经死在自己怀里,他什么也做不了。
上面时不时能听到隆隆的马蹄震动和步兵跑过,甚至有一次他们已经搜到了这个地窖的门口,但是在一个士兵一脚踏进那堆他特意堆在门口的马粪堆后,才骂骂咧咧的走了。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除非他真的想死在这里然后等到渔民打开地窖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和那些珍贵的油鱼冻在了一起。
必须想办法出去。
可是天下之大,他却不知道能逃到什么地方。
辽兵很快就会进行第二轮、第三轮地毯式的搜索,直到挖地三尺把他们找到为止--他们的罪何止当诛,恐怕是碎尸万段碾碎成尘也绝不为过。
后来,直到他真的撑不下去,直到他要用始终不曾离弃的宝剑杀了展昭再自杀的时候,却有一个人从天而降。蓝天凰,当年把展昭从阎王殿里讨回来的苗疆鬼医,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救了他们,不但帮助他们回到宋境甚至还知道展昭腹中所怀的胎儿,开出的条件竟是在展昭生下鬼胎后把孩子交给他,如果是个死胎,那么就做成药引,若是成活,他要把孩子养到十六岁,才能让他从云南的鬼谷中离开。
这样的条件,白玉堂当然是万分不想答应,这个人当年虽然救了展昭,但却在他身上种下无数常人所不能忍受的蛊毒,各种剧毒相生相克之下虽不会让他立时毒发身亡,但是身子却一直不能痊愈。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之下,这万恶的蛊毒孕育出他们唯一的骨血,他一定会在睁眼的刹那杀了这个居心叵测的恶贼!
即使这人无法信任,但在那样的情况下却别无选择!但是在终于进入大宋最边陲的无名小城后,那个人就失去了踪影,只告诉他,展昭昏迷不醒是因为母体气血太虚的缘故,只要服下吃下他给的丹药并吃些进补的东西好生补养,就能保住孩子的性命,等到孩子即将出生的时候,必会相见。
再见?只要再见,我一定要杀了这个害苦了猫儿的王八蛋!
许是命不该绝,许是苍天开眼。
几乎是半个死人的展昭,却在吃下大半那一瓶不知道是什么药材熬制的药丸后,渐渐好转。除了被打断的骨头在阴雨天气里还会有些隐隐作痛,竟也在那些汤药和补品的将养下,身体渐渐好了起来。随着时间的过去,他的腹部更是渐渐的隆起,真就与那怀胎的女子一般无二。只是这腹中的胎儿似乎是因为来历太不寻常,所以除非是惊动得狠了,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胎动。平时,展昭的肚子里就像怀了一个西瓜,沉甸甸的,连把脉的时候都很难察觉与他母体相系的另一个微弱脉搏。
是福是祸,只争朝夕。
如果想不明白这个道理,这个孩子定是不会留了的。否则生下来什么怪胎,他们二人也难辞其咎。但是却又太过盼望这个孩子的到来,就像是托着这个孩子的福似的,拨云总能见日,骤雨总有竭时。
跪在地上,白玉堂仔细的听着展昭肚腹里的动静,仍旧什么也听不到。
“……昭,你看我们的儿子多调皮,也不和他爹说说话。”抬起头,两只黑色的瞳孔很亮,那模样真就和孩子他爹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