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湛可不如靳狄脸皮厚,他实在没法争辩这件事,于是就守着那盆骨头开扔,砸的靳狄左闪右躲:“错了错了!我记错了!是我!我红着脸往厕所跑呢成吗!这不落下病根了,一到小黑屋我就想犯错误……”
俩人吃饱了,话也密了,安湛拿着酒杯跟靳狄碰了一下:“这几年怎么样啊?”
靳狄喝了一大口酒,咂么了一下舌头,眯着眼睛把不好煮的块茎蔬菜放到锅里:“嗨,那事儿之后,学校就把我开了,当兵是没戏了。大学没考上,高中毕业证也没混下来。我家老头子也不管我,我就琢磨着怎么想办法弄钱啊。那一段正好,出那个叫什么VCD,放盗版光盘的,我就开始带着赵辉他们几个弄了个音像店倒腾盗版光盘,10块一张能挣一半。后来不成了,都网上看了,光盘挣不到钱了,我就买了辆大巴车,跑了一段黑旅游。在火车站附近找外地来北京玩的散客,拉着一日游那种。天天累得跟三孙子似的,这么着慢慢地存了点钱。我家老头看我自己能养活自己个儿了,嘴也松了,又给了我点钱凑了个整儿。正好我们院里有个发小儿想开个饭店,我俩就投了这个店,还成,不少挣。前年我家老头子蹬腿了,留下的钱,加上这两年羊蝎子店的分红,就开了乐满堂。”
安湛瞧他轻描淡写地说得多风轻云淡,心里知道其实靳狄这几年没少受苦。
小时候安湛跟靳狄打架的事,湛老师之所以没有闹大,也是因为可怜靳狄——妈跟人家跑了,爹动不动就打,别怪这孩子能打架,挨打挨的次数多了,学也学会了。
靳狄从小没妈,这回爹也没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家里连个喘气的恐怕都没了,安湛跟他最叛逆的一段时间都在一起,如今懂事成人倒是依然怀念那段友情,心里不自觉的也有点跟着难过:“那,没找个媳妇?有个家也有个奔头儿不是?”
今天靳狄是真没少喝,开始脸一直泛红,渐渐的又有点发白,安湛埋头吃肉的时候他就在喝酒,安湛吃饱了跟他聊天的时候他还在喝酒,酒壮怂人胆,靳狄边喝边琢磨着,堵在心口的那点事儿应不应该对安湛开口:“嗨,之前忙着挣钱哪有那闲工夫,你说的没错,得有奔头儿,没奔头儿的日子那、那叫什么日子!”心想:我这奔头儿那不就跟面前坐着呢么?从那一场架到现在奔了十来年了。
安湛点点头,瞧着靳狄喝的眼神都有点对不上焦:“哎,你悠着点!怎么还染上酗酒的毛病了?我看是得有人管管你,不过就你丫这德行,得多彪悍的一女壮士才能制得住?”
靳狄没说话,伸手给安湛满上酒,自己一仰头又半杯下去了。
靳狄喝闷酒不接茬,气氛稍微有点尴尬,安湛也没明白自己是哪句话说得不对付了,想着没准是靳狄想到他爹又难受了,于是转了个话题:“哎我说,你是不是这几年都没喝酒了?还是心里头有事?因为你那个乐满堂?这三天两头地被人点炮,心里有点谱了没有?”
靳狄笑笑:“嗨,挣钱了呗。老头子在的时候,上面的人还能卖他个面子。现在人走茶凉,我也不好意思让人家再蹚浑水。”被地头蛇频频点炮的事儿他没说,怕安湛惦记上,再把自己搭进去。安湛仗义,靳狄心里头明白,所以更不想让安湛误会自己是为了方便跟派出所搭上话才约的他。
果然,安湛一点不避嫌地问他:“我能帮上忙吗?”
靳狄摆摆手:“得得得!我自己有办法,你甭跟着瞎操心。看出你是看预审的了,审犯人还审上瘾了,非得把我挖地三尺是不是?说说你啊,这些年你怎么样?”
靳狄瞧着安湛眼睛里面一闪而过的关切,鼻子有点发酸,还嫌他没长进?安湛这小子有长进?别人都巴不得躲得远远的不沾惹这些事,他倒是好,还主动往身上揽?
安湛把饼撕成小块往锅里投:“我?我就那样呗。”
靳狄瞧瞧安湛,怎么样也能算是个高富帅了吧,虽然脾气有时候有点爆,但是总的来说算是综合实力很强的那类。恐怕后面追着跑的小姑娘成群结队的吧,送酸奶的,端羊蝎子的,投怀送抱的,什么样的没有啊。靳狄的那点委屈在肚子里面发酵了,借着酒劲试探地问:“你小子没结婚是不是追你的姑娘太多了,挑花眼了?有正主儿了没有?”
安湛笑了一下,有点落寞地说:“没有……”
靳狄不信:“不可能!从高中起追你的小丫头片子就一群一群的,你丫能没有?这么多年你就自己个儿素着来着?”
安湛让他噎了一下,只好实话实说说:“之前有过一个,后来黄了。”
靳狄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差点笑出声来:“黄了啊?为什么啊?几年了啊!怎么黄的啊!”
安湛一脸黑线地看着靳狄闪闪发亮的眼神,靳狄也觉得自己可能兴奋表现得太明显了,赶紧夹了块白菜放嘴里堵上。想用咀嚼的动作来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
安湛心说这傻逼到底什么来头,知道老子女朋友黄了他激动个什么劲儿?但出于礼貌还是简单地说:“大学时候的同学,后来毕业了她要出国,让我辞了工作跟她一块去。我没答应,就散了。”
靳狄默默地从如来佛祖拜到黎山老母,从上帝耶稣拜到安拉真主,感激涕零到不行。心中真诚地想:这姑娘觉悟挺高啊,国外好啊!你瞅瞅北京这几年的雾天,怎么住人啊,快去国外定居吧,最好去个阿根廷、智利什么的,一辈子别回来了!
安湛还是头回跟外人说这事。自己也觉得有点被靳狄这二百五感染了。好在事情过去的久了,加上那时候安湛年纪还小,感情来去还能愈合得快,只是这几年窝在拘留所里,工作忙不说,也很难碰到合适的,所以一直单着。湛老师对此意见非常大,动不动就要求安湛去相亲。弄得他为这件事心烦意乱。
靳狄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不好再去揭人家的伤疤,加上渐渐地被酒精麻痹的大脑也不灵活了,一时间也不知道再说点什么好,只能呆头呆脑地往羊汤锅里涮菜,安湛瞧见他端着一盘子鲜鸭肠子用筷子夹着涮,笑了一下说:“你还爱吃这口呢?”
靳狄纳闷的看着他:“这玩意儿不是你爱吃吗?”
安湛皱皱眉:“我哪爱吃了?我爱吃煮烂了的东西,这东西嚼也嚼不动,也就你这种人爱吃半生不熟的东西。”
靳狄“扑哧”也笑了,高中那会儿靳狄跟兵痞们学的吃东西狼吞虎咽,俩人每次吃火锅,靳狄半生不熟地就往下吞,安湛喜欢吃煮得烂烂的,可是等不到那会儿就让靳狄吃干净了。唯一怎么都煮不烂的就是鸭肠,安湛只能吃两口鸭肠,那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嘚瑟,吃什么俩人都抢,经常一人夹着鸭肠的一头往自己嘴里送。越吃脸离得越近,就看谁脸皮薄匆匆咬断。
想到高中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俩人都带上了点笑意。靳狄把已经煮烂了的菜往安湛那边扒拉:“现在咱俩吃东西的速度倒过来了,可见你们当警察的是够不容易的。”
酒足饭饱,屋里还弥漫着羊肉的香气。安湛满足地瘫在椅子上,唏嘘道:“成啊,你小子也算是出人头地,混出个老板,比之前当学校霸王露脸。”
靳狄努力地想把眼睛对焦,但是始终瞧不清楚安湛近在咫尺的脸,他的舌头有点麻,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心里却燃烧起一把火,越烧越旺,简直要从嘴里直接喷出来。来来回回地在胸膛里翻腾:“安、安湛,那什么……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
安湛“嗯”了一声,微微扬起脸,半眯着眼睛看着他。
靳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一张嘴上,估计是这句话想说的太久了,以至于不用大脑控制,舌头也能准确的用言语表达意思:“你、你还记得咱们高中那会儿……”
安湛:“嗯。”
靳狄又咽口口水。
……
安湛给他弄得直紧张,一般犯罪分子这个时候是需要震慑的,于是安预审员眉头一皱,噌地坐直了,手指敲着桌面威严地说:“我说你有事没事?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靳狄一咬牙,舌头秃噜秃噜地就把堵在心口的那句话说出来了:“高中……高中那回打架不是我叫的人!”
安湛显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背后藏着的巨大意义,跟看傻子似的瞅着他。
靳狄也瞅着他,舌头说完这句话之后显然也为自己的不争气感到失望,干脆躲到嘴里不做声了。
过了一会儿,安湛才疑惑地问:“然后呢?”
靳狄控制着舌头出来答话:“什……什么然后?”
安湛扶着额头说:“你又咳嗽又咽口水又哆嗦的,就是为了跟我说高中那次打架不是你叫的人?”
靳狄自我逃避着,这句话后面的巨大意义,敷衍道:“是、是啊。”
安湛照着靳狄坐着的凳子就是一脚:“喝多了吧你!我早就知道不是你啊!”他妈吞吞吐吐的,老子以为你杀了人一直隐瞒罪行呢,吓得汗都出来了。
靳狄:“啊?谁跟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