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站在那里,容色已如常,微微一笑道:“是我误会了您。心急。我还不了解你,以后我知道了。”眼神暖暖的——那么美,让人直欲沉溺。
云煦咬唇,道:“可我还是想去青楼。”
此话一出,便见沈微一摇晃,险些再摔一跤。沈微放柔了声音温存哄道:“那里不是好人家孩子去的地方。你若实在想看,等明日我叫两个出色的来,你好好打量品评如何?”
云煦双眸闪亮,轻呼:“沈先生真是好人,若我父亲怎么也不会答应的!”
便见沈微在那里苦笑。
第二日席间沈微真让仆人去找两个此地最好的姐儿唱曲助兴。那仆人不知沈微是不是发疯失态,眼望谢洵,谢洵面目安静宁和,没有言语,云煦道:“快去啊!”那仆人忙去了,过一会果然来了两名艳妆女子,见谢洵等人还是小孩子,便陪在沈微左右,两名女子的香熏得沈微几欲呕吐,唱的曲儿也听不下去,左右臂膀被两女子温柔的手拉扶着,软言媚语耳边听着,沈微浑身的不自在,好不容易吃完了饭,打发两女子去了,已是一身的汗。
云煦见谢洵只那两女子进来时看了一眼,从此眉目端正,再没瞧过。
其实,云煦是因昨日听了谢涓闲话,说青楼女子是谢洵此生也不会见到的。那谢涓觉得很了不得似的,谢洵眉目间当时虽无异样,但还是微有欠缺的样子,云煦不忿,便想将此给谢洵补上。见个青楼女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谁想却让沈微这么受罪。
本朝风气,狎妓嫖相公都不是禁事,只是洁身自好的清高士子还是固守祖宗训导,不愿越雷池一步。沈微自幼秉承家教,是清流一派,想来真没去过青楼。
晚间云煦歉然道:“都是我任性,让先生受罪了。所谓青楼女子,太低俗无味了吧,怎会有那些人喜欢沉湎呢。”
沈微方颔首,云煦已接着道:“定是这里的水准不佳,等我们到了下一地,你再找最当红的青楼女子来陪好不好?徐州、定州,还是京城,哪里女子最出众?”
沈微愁得什么似的看云煦,问:“你家里服侍你的婢女不少吧,那什么兰音,生得不美吗?”
“还好,这不能等同而论的。服侍我的大丫鬟、小丫鬟有那么二三十个,容貌举止比今天见的那两个可是强太多了。但我想见天下各式各样的女子。演义故事里那么多人喜欢流连风月,一定是有别的好处吧?”
云煦的大眼睛忽闪闪,沈微定定心:“你不是见到了吗?她们的神态举止一般的良家女子做不出来的。”
云煦道:“那样的神情举止——并不如良家女子可爱。”
“是极。”沈微立即赞许肯定道。
从此云煦再不与沈微纠缠青楼女子一事了。云煦迷上了练武,每天一有空闲就与谢涓一起随刘冉学拳脚刀剑。
晚间,云煦疼得不自禁哼了一声,沈微问:“怎么了?”
云煦只笑摇头。
沈微过来看,掀开被子,发现云煦胳膊手腕有练武时磕的淤青,把沈微唬了一跳,连忙出去找随行大夫来诊治上药。云煦一直说没事,很坚强的样子,结果大夫发现云煦的伤不仅如此,肩胸腿都有程度不一的瘀伤,待大夫敷了药离去,沈微有些发急,悄声问:“是不是谢涓借练武故意的?”云煦没事人似的灿烂笑:“怎会。你想多了。我与他又无冤仇。”
云煦自知谢涓大约是有些故意的。但云煦并不在意,他喜欢学练武,将受伤看做代价之一。等到谢涓伤不到他了,武艺不就练出来了吗?谁想第二日沈微就找了刘冉单教云煦练武,再不让谢涓陪了,云煦只有谢沈微。
云煦爱玩,他们时常放弃大道走小路看沿途风景,前面村野小河上只有两根木板铺就的小桥,颤颤巍巍的,沈微走在木桥上身形不住的晃,左摇右摆,控制不好平衡。云煦见了,忙抬手从旁边扶住沈微胳膊,如此直到过了河才松开手。云煦瞥见,沈微虽然面色平静,心情大约已紧张到极点,无法平复,连致谢的笑容都有些发僵。
不是脚下木桥颤动的原因,是云煦的搀扶。
云煦早就发现沈微特别在意别人和他的身体接触,好像贞洁被侵犯了一般。云煦觉得挺好笑也挺好玩的。沈先生啊,别想那么多,我不过随手扶你,用到这样男女大防般的在意吗?
第9章 他还真的只是一个少年
乡间小路上,迎面忽然冲来一匹惊了的马车,众人大惊下,马车已狂奔至面前,沈微走在人群的最前正中间,避无可避,刻不容缓间,云煦将沈微扑倒,护在身下,云煦闭目等待马蹄踏在自己身上,惊马却被人硬生生拦住了。
云煦转头,见刘冉挺身而出,将惊马摔倒在地,匕首已割了马喉,那刘冉身手矫捷狠厉,是谢凡身边最得力的武人。
云煦这么回头看着马车,心中此刻才起惧意,好一会才意识到要松开沈微起身,随从们慌忙将云煦沈微扶起来,道惊安慰。两人拍打衣裳尘土,沈微的牙齿被云煦的头磕出血来,其余无碍,透过从人的缝隙,沈微的目光看向云煦,神色已不能用感动来形容,复杂莫名。
云煦只好笑了笑。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奋不顾身救沈微,那一瞬间完全没有思考的余地。其实沈微应该有谢凡安排的人保护,根本不用自己相救的。
或者是因为沈微表现得太像一个女子,过桥时的小心谨慎,被触摸时的矜持不安,容色的秀美温柔,让云煦不能接受这么绝世美丽的一个人死亡,不由自主就产生保护的念头?
在沈微面前,云煦总觉得自己很强大,很男人,这实在是一种奇异的感觉。
沈微这人很奇怪,自从云煦救了他,对云煦就疏远了,当众郑重拜谢了云煦救命之恩后,晚间再不进房陪云煦入睡了。
云煦不明白沈微为什么这样,但也不能说什么,心里是微微有些异样的。
沈微平日里也刻意远着云煦,目光不与云煦接触,笑容言语皆有了距离。一次两次后,云煦也就明白了,也就远着沈微,不再亲切亲近了。
云煦知道,因了他的搀扶和舍身相救,沈微大约是误会走心了。原来不止自己恼恨被追逐捕获,沈微也有同样的情绪感触。
云煦理解这样的心,也无可奈何的好笑,心凉下来,静下来,渐渐也就平整如湖面了。那湖面,覆盖着芦苇,将所有的涟漪隐在其下,水流声既听不到、也看不见。
原来是他冒犯,失礼了。
他还真的只是一个少年。
到了徐州定州,沈微并没有再找名妓相陪,云煦也没发声。
此后的行程对云煦来说几无意趣可言。因他与谢洵谢涓就没有话题可讲。
一路上谢洵都很安静,云煦也一直没有到谢洵近前。想谢洵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恨自己呢。云煦不知为什么有点郁闷不乐。谢洵怪可怜的。一直规规矩矩按照最好标准做人,就没有什么是他自己喜欢的,好不容易喜欢了一个人,还立时被灭掉了。唉。
沈微会一下子捅破谢洵的私情到谢凡那里,云煦是真没想到,否则这事也不会对沈微说了。他虽然不想和谢洵有什么,对谢洵本人却一直是很喜欢和尊重的。云煦想起谢洵送的那本书,莫名红了脸,不敢再想,匆忙打马,径自前行了。
唯一有趣的算是在定州,刚好客栈有琴,谢洵抚琴,大家兴致都很高。谢洵的琴颇得广宁王真传。云煦在那里有些出神,谢洵请他弹奏,云煦便演奏了一曲。谢洵笑道:“煦弟,不如我们合奏一曲可好?”
这提议有些亲近暧昧了。好像自从沈微对云煦疏远后,谢洵看云煦的目光中就多了亲近。云煦却已无心多想了。
谢洵有此提议,云煦自然遵从。他们合奏时谢洵用右手,云煦用左手,两人共奏一曲,那的确新奇有趣,两人合奏得也颇好,一时兴起,连奏了几个曲子,那是云煦难得的开心的一天。
从此云煦与谢洵倒亲近许多。云煦与谢涓实在不投缘,言语磕磕绊绊的,一来二去,就只得和谢洵亲近了。要让云煦寂寞孤单太难了,他也不是那样的性子,身边非得有朋友陪伴、有人说话才好。
谢洵向来是安稳少言的性格,谢洵未说出口的话,日常大多由云煦替说了,谢洵就微微笑。
他们越来越默契友好,两人都很愉悦。可是云煦还是觉得自己成长了,他的心已翻越千重山,再不似从前幼稚,无牵无碍,也不会那么轻易的胡思乱想了。
到了京城,谢洵谢涓入住广宁王府隔壁院落,云煦看着他们进门,谢洵却忽然过来说:“煦弟,待下月初一,我们一起去太学读书可好?”
云煦一愣,去太学读书?他从来没想过。
沈微已道:“大公子,以小王子的身份,不宜入太学读书。”
云煦当即就拧了眉:“沈先生此话怎讲?”
沈微恭敬道:“小王子是皇族贵人,不需科考入仕。”
哦,云煦问:“可有明文禁止皇族子弟入太学读书?”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