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算我对不住大少爷您了,”贺远说着话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架势给对方作了个揖,“我这儿给您赔个不是。”
唐士秋一看就乐了:“这还差不多。”
“心里头舒坦了?”
“还成吧。”
“那我可回家了?”
“准了。”
耍完几句贫嘴,哥儿俩才舍得挥手道别,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当晚,贺远躺在床上翻着从苏倾奕那儿拿来的书,忽地一下意识到:既是跟对方借了书,这总归得还回去啊,等还书的时候不就能光明正大地去找苏老师了嘛。他简直无比庆幸下午那会儿自己没再推脱。其实当时他心里真没想这么多,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这么琢磨着,贺远干脆坐了起来,在脑中把两人每一回见面的情形都仔细回忆了一遍,结果发现自己竟是记得如此清晰。对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甚至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历历在目,声声于耳。他觉着自己这回恐怕真是鬼迷了心窍了,一晚上翻来覆去地想着那个人,最后何时入的眠却是半点印象也没有了。
可说着是再去找苏倾奕,真要这么做的时候,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犹豫。自那之后的两个多礼拜,贺远一直在思量着自己对苏老师究竟是抱了个怎样的态度。结果越琢磨越沉不定心思,虽然他从未对哪个姑娘动过心,可他也的确没喜欢过男人。
总而言之,长到这么大,贺远对任何人都没有过特别的感觉。或许正因为他压根就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滋味,所以更觉得惘然。
但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是贺远心知肚明的:喜欢亲近一个人,想跟他有所交往是一回事;真要跟一个男人生出份儿女情长、白首偕老的情意,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说来说去,他还是不敢深究自个儿的这份心思。
如此飘飘忽忽地,日子滑进了十二月。贺远一直未想清楚的那份心思,在又一个周末的夜里终是找到了答案。
这天晚上,他梦见了苏倾奕,梦得清清楚楚,梦里的感觉也清清楚楚。
他梦.遗了——因为梦见一个男人。
老实说,这不是贺远第一次做这种梦,但能在他的梦里如此生动清晰,以至令他弄脏了衣裳的人,苏倾奕却是头一个。
醒过来时,他足足愣了半个钟头。
眼下虽已入了冬,胡同里的人却也并不偷懒,家家户户照旧早早起来生炉子做早饭。冯玉珍也跟大伙儿一样,忙忙碌碌地张罗起了一天的生活。
贺远梦游似的从床上爬起来,小心避开母亲,偷摸把弄脏的内衣洗了。幸好这日是礼拜天,吃过早饭,他随口扯了个理由就出了门。
出了胡同,贺远在马路上晃悠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他心里有点乱,站在车站前琢磨了片刻,最终上了一辆电车,去了中山公园。
虽是休息日,但因天气阴冷不见太阳,园子里并无多少游人。贺远没心思欣赏园内景致,只沿着小路机械地往园子里头走,一直走到了十七英雄纪念碑——那是民国二十年时,天津各界人士为了纪念大革命时期牺牲的英烈在园子里立的碑。
贺远抬头看着碑,蓦地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在他为数不多的印象里,贺绍峰是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人。他最常说的话就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儿,能活着就是好事儿,人活一天就得过好这一天。”即便在那样没完没了打仗的年月里,似乎也没有什么事能让贺绍峰愁眉苦脸。
想是或多或少遗传了父亲的秉性,贺远遇事很少慌乱,心里头主意也正,但凡是自个儿想通了或是认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也不受旁人影响。甭管你怎么说,哪怕是说出花儿来,也很难让他改变主意。这一点上冯玉珍常说贺远这孩子有时候太轴太犟。
头顶的天越发阴沉,寒气也跟着渐浓,可纪念碑下坐着的人却对此毫无知觉,一待就是大半天。
这一上午,贺远想了很多。倘若先前还多少有些困惑,昨夜的这场梦算是彻底让贺远正视了自己对苏倾奕的态度——既是念着人家做了这种梦,还好意思再自欺欺人地说对他就从没存过那不该有的念头么?
或许打从见到的第一眼起,他就不希望同对方仅有擦肩之缘。
当晚躺下以后,贺远睡得并不踏实,半梦半醒间一个激灵睁了眼,猛然记起了一件他一直没琢磨明白便索性忽略了的事,现下终于豁然开朗——
那晚邢纪衡盯得自己手足无措,安昀肃的出现及时救了场。看见对方的一瞬,他确实吓了一跳,可除了惊讶以外他分明还体会到了另一种情绪,虽然只是一晃而过,但他可以肯定自己当时的的确确感受到了一抹安心。那刻他并未多想,只当是为终于有人来打破一场僵持而松口气罢了。现在想想,其实不然,那份安心固然有这个原因在里头,但更多的却是他隐隐意识到了有人跟自己一样,尤其还是相识的人。就像读书那会儿偶尔闯了祸,挨批时突然发现唐士秋也在场一样,做了错事有人跟自己一块儿抗,总能安心不少,因为发现自己并不是独一份儿。
其实那个瞬间,他的心就已经先于理智给出了答案——他喜欢苏倾奕,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已经陷了进去——他没法再逃避了。
第9章 第9章
既然想明白了对苏老师的心意,贺远也不再纠结于此,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是满面春风,就差在脖子上挂个牌子,写上“我有心上人了”几个大字。
虽说眼下还处在单相思的阶段,可半点也没妨碍他跟其他恋爱中的傻瓜一样,满头满脑都是心上人。这副思春的模样就连周松民瞧着都觉新鲜。
礼拜四中午休息时,师徒俩在休息室对坐着吃饭。周松民难得一回先吃完了,撂了筷子盯着贺远看了半天,那头的人却毫无反应,显是心思压根没在这儿。
“我说远子,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儿?”
贺远不知脑子里正琢磨什么,半晌没回话,非得周松民在桌子下头踢了他一脚,这才回过神来:“……啊?怎么了师父?”
“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儿?盯了你好几天了,整天魂不守舍的,这脑袋瓜儿里都琢磨什么呢?”
贺远终于意识到这些天自个儿那点心思可能全写脸上了,一时很是尴尬,低头猛扒拉了两口饭,嘀咕了句:“我能琢磨什么,上班干活儿呗。”
“少跟我这儿装蒜,”周松民伸腿又踹了他一脚,“你自个儿照照镜子去,一脸的桃花相,准是惦记上谁家姑娘了。”
眼见被说中了心思,贺远也懒得再继续装蒜瞒着师父了,干脆撂了筷子,稍显忧心地问道:“师父,您说要是您看上谁了,可又不知道人家对您有没有那个意思,您会怎么办?”
“我就猜准是这么回事儿,”周松民无奈地笑了一句,伸手拿过火柴点了根烟,又问,“你咋知道人家没看上你?”
“我不知道他看没看上我,我怕他看不上我。”想到这个,贺远有些愁眉苦脸。这些天他始终琢磨的都是自己对苏倾奕的心意,却未曾考虑过苏老师看他的眼光,保不齐到头来只是自个儿这边剃头挑子一头热。
周松民见徒弟一副沮丧的表情,想是这傻小子八成真单相思了,又问了一句:“怎么,你看上这姑娘家里头条件特好?”
“具体我也说不清楚,反正跟我就不是一路人。”先抛开两人同为男人这一点,即便苏倾奕是个姑娘,贺远也不得不承认,他跟他从任何方面来看都实在是门不当户不对。
周松民一听乐了:“不是一路人,那你怎么看上人家的?”
贺远明白师父这话是想说既不是一路人,哪儿来的交集。他看了师父一眼,心说这事儿还得谢谢您呢,要没您我还真遇不见那人。这么一想,脑中便不由自主又跳出了那日初见的画面,结果顺口来了句:“师父,您说这世上真有一见钟情么?”
“啥?一见钟情?我说你小子可真是……上回我问你,你还说岁数小不想这些个事儿,这会儿又整出个一见钟情……”周松民有些无语,看着他又揶揄了一句,“那姑娘特俊吧?”
贺远傻呆呆地点了点头:“好看。”
“你小子就看上人家长得好了?那不行就直接问问她是什么意思呗,你要是抹不开面儿,要不师父去帮你找她单位领导问问?”
“别别别,师父,还是我自个儿来吧。”贺远心说您去问回头非得吓出个好歹来。
周松民瞧他这副傻样又乐了,伸手拍了他脑瓜儿一巴掌:“你想什么呢?你当我真去啊,我一大老爷们儿,我去问人一姑娘这话合适么?”
贺远呆了一下才回过味来:“我说师父,我这跟您说正经的,您还逗我。”
“我看你这纯粹是相思病,都想傻了。”周松民抽了两口烟,神色终于正经起来,“我说远子,你要是真喜欢人家,就主动点儿,先甭惦记家里头条件合适不合适,这要是搁早年间,是讲究个门当户对,可现在国家都解放了,真要是过去家里头有钱的,现今这年月也不见得是啥好事儿。你说的这姑娘,也没准儿人家就不挑这个,再者说,咱要模样儿有模样儿,要个头儿有个头儿,哪儿就不如别人了,主动点儿,你听我的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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