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锡家中有人要照顾,每天只能抽时间来探望。
林一立体征每况愈下,不好贸然转院,医院床位紧张,分不出多余的病房,孟泽每晚睡在医院,徐更劝不动他,只能自己回家休息几个小时,给他带换洗衣物和餐食。
锦苑离林一立住院的医院有些远,徐更来得早,没麻烦王姨做早餐,自己在家煮了些速冻的汤圆草草果腹,就往医院跑。
门口有卖早点的小摊,徐更挑了两个暄软的馒头,端了杯热气腾腾的豆浆,踩着雪进去。
“他醒过来了吗?”徐更将早餐放在病床边的小桌上,然后退了几步,开始拍身上的雪。
“还没。”
听他有气无力地应着,徐更也顾不得肩膀上的雪了,他把馒头和豆浆塞到孟泽手里:“吃点东西,说不定他过会儿就醒了。”
孟泽没什么胃口,手拿不太稳,东西立马掉在地上,还热着的豆浆洒出来,溅到徐更身上。
徐更没有发作:“我去借工具打扫干净。”
孟泽赶紧拉住他的衣角,一顿一顿地说:“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想认认真真吃饭睡觉,可是,我管不住自己,徐更、徐更……”
孟泽从背后抱住徐更。
他的衣服上还沁着寒冷的雪,孟泽这才使劲抬头看他,徐更的头发上原来也有落雪。它们渐渐融化,让他的发都有了湿意。
这个人三天来忙前忙后,所有的手续和调查都是徐更在参与。他如此娴熟地承担着这些责任,寂静无声。
而他什么都没做,却已经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他好像看到徐更被辜负的一地苦心。
徐更让他松开手,转过身半蹲下来:“不用说对不起,他也是我的朋友。”
他看了一眼时间:“我收拾一下,过不久应该就有人来检查。”
孟泽眼光追随着徐更走,心里止不住的酸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病床上毫无生气的林一立,动了一下。
随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很慢很慢地眨眨眼,笑得眯起眼来,两行眼泪从眼角不停地往下滑。
林一立的胸口短促地起伏,他想要嘶叫,干涩的喉咙却挤不出声音:
“小枝、小枝……”
林一立没有想到能再见到岑枝。
他其实很久没有做过梦,所以难以和岑枝相遇。
他好像昏睡了太久太久,在漫长的梦境里终于见到了他。
四周白茫茫一片,岑枝走得很快,他的身前有一轮耀眼的金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拿手遮住自己的双眼,踉踉跄跄地追过去,可浑身那么疼,疼得他忍不住哭,望着岑枝坚定前行的背影哭。
你为什么,不肯等等我?
他从梦里醒来时,看到的是一张神容憔悴、却仍透出喜悦的脸。
那张脸和岑枝实在太像。
他笑,也哭,心尖早就被剜了去,鲜血淋漓。
细细地看,这张脸神容憔悴,下巴冒出青茬,写不出多少光鲜亮丽。
那人激动地落泪,他艰难地蠕动嘴唇:“别哭,小枝。”
孟泽凑近了林一立,想听听他究竟想说些什么。
“你笑一笑。”
孟泽连忙擦干眼泪,顶着湿润的眼眶和发红的鼻子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它太温暖,以至于融化了冰雪。
而自己溃烂的伤口像是被一支羽毛拂过。
林一立很轻很轻地闭了闭眼。
我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你的笑了。
在最后,想带着它走。
69
他心跳停止的那一刻,雪也戛然而止,天空放晴,阳光照在他枯瘦而平和的脸上。
他没有遭受太多的痛苦,离去得突然,对他来说是解脱。
生来时以一声啼哭告知世界,将离时以笑作别,有暖阳相送,匆匆走过人生这一回,也还算潇洒。
林一立去世的第三日清晨,孟泽接到了一个电话。
医院早先将林一立的手机交给了徐更,他怕还会有人找林一立,所以将手机要了过来,还一直在给手机充电、让它保持开机状态。
对方是林一立住处的房东,身材有些微胖,她一脸的不好意思,绞着手道:“麻烦你跑一趟,听说林先生出事故了,他怎么样了?这大过年的也不好开口说这些,但我有个亲戚过来长住,家里分不出其他的地方,只能委屈一下他啦,我会把租金退还给他的……可让他别生我的气呀。”
房东语气恳切,她显然对林一立的事只是道听途说了一部分,孟泽并不责怪她:“没关系,这件事姑且让我做主吧,租金也不用退了,大家都不容易。”
“那、那您尽快帮林先生把东西收走吧,有什么贵重的物件别遗漏了,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
孟泽没告诉房东林一立的事,是怕后来租住的人心有芥蒂。
他也确实没有勇气再对别人提起了。
房东没多留一会儿,应该是被自家女儿的一个电话叫走的。
孟泽环视四周,他和林导结识以来,还是第一次踏入他的私人领域。
他生前在这里住了十几年,设施都很陈旧,房东还等着拆迁。
住所很小,走不了几步便到了头,客厅里没什么家具,墙壁发黄,有很多裂痕,沙发上叠放着毛毯和枕头。矮桌上放了个很旧的CD机,旁边有一摞装在塑料壳子里的CD。
他把那些CD码放整齐,站起来走进林一立的卧室。拉着窗帘,房间里很昏暗,他按开灯,灯光却也很沉。
床上没有东西,平铺的床单一丝褶皱也无,像是很久没有人睡的痕迹。书桌上很干净,正中央放着两个厚厚的牛皮本,纸页大概经常被翻动,它微微鼓起来,发皱。
孟泽原本猜那是日记,可翻开了却发现不是。
是《梦中人》的剧本。
其中一本每一页纸都被细细塑封起来,纸已经泛黄,字迹没有褪色,黑色小字工整娟秀,像是在最精贵的丝绢上面摹写。另一本则随意很多,红色的修改符处处皆是,许多地方已经被水迹洇开。
他将两本比较着读,故事本身没有太大区别,只是背景更模糊,结局也不太一样。一版写的是杜岭的梦境,一版是郁杨的梦境。
近百页的剧本,孟泽一行字一行字地慢慢读过来,看到了黄昏。
他晃晃头,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微弱的光让他读起来很费劲,他翻到最后一页,发现那本被细心呵护的剧本在那一页纸右下方写着几个小字:
岑枝绝笔
孟泽几乎是一瞬间明白过来另一本上面的水迹是怎么回事。
是林一立数不清的眼泪。
孟泽猛然从凳子上站起来,他上下摸着自己的衣袋,最后在右侧的荷包里摸出了一包烟和打火机。
他飞快地打开两道房门,逼仄的走廊里印着很多广告,铁栏杆上有斑驳的锈迹。
他将烟点燃,颤抖着送到自己的嘴边。
他答应了徐更戒掉,可他实在想不到什么办法能够阻挡冲刷他内心的洪水。
70
孟泽靠在走廊的外墙上抽完了一整根烟,厚重的外套蹭了些新刷的墙灰。他站直了,拍干净肩和背上的白灰,又走进那道蒙了尘的铁门。
他又路过那间走不了几步的客厅,来到那张矮桌前,将码好的那摞CD推到自己身前,一个个拆开看。不透明的塑料壳,碟上没有字和花纹,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一张纸片藏在壳子的里面,边缘被仔细地粘起来,上面的字迹齐齐整整,和岑枝的那本手迹如出一辙。
肖邦《夜曲》
1996年2月13日
越往下,时间就越久远。日期不太有规律,他想不出什么特殊含义,每年的数量也不平均,更像是一个人心血来潮,想反复听些什么,就刻一张碟。
岑枝也许是一个随性又浪漫的人,孟泽这么想。
他合上那些CD盒,起身的时候双腿一阵酸麻。在这间小屋中待了整整一天,孟泽腹中空空如也,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勉强站稳了,才走到林一立卧室。
那扇年久失修的房门发出一声怪响,更像是贸然拆开了一堵写着追忆的墙。
起初他的注意力只被剧本所吸引,再回到这里,发现书桌上还有一份台历和一个倒扣下来的相框。
台历翻到了二月,划去的日期停在八号,而十四号的那一格被人用笔涂黑。
他又继续往后翻,没有发现类似的标注,于是猜测这可能是岑枝的忌日。
徐更曾提起过林一立如果不临时从机场调头,他人应该在巴黎。
此前他没有出过境,再久远一些的记录也找不到了。
他将那张照片掀起来,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林一立凝结的笑容,也忽然明白为何他非杜岭这个角色不可。
岑枝,杜岭,一个简单的文字游戏。
岑枝把自己的名字拆开又组装,将其作为《梦中人》的主人公,在写完后便落下“绝笔”二字,毅然决然,如同与世界告别的一个热烈深吻。
孟泽长得很像岑枝。
相似的眉眼和五官,只是岑枝看起来更沉静和内敛,他温柔地注视着镜头,似水柔情像是穿过相片飞出来,飘洒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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