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尽可能地躲在角落,望着那气口不停地将魔鬼释放。
他什么都闻不到,但他感觉得到生命在被魔鬼夺走。
与此同时,他听见了尖叫声和哭泣声,那不是从他喉咙里发出的,而是充斥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仿佛他不是一个人在这里,而是有无数同胞与他一齐。
那些声音有的熟悉,有的陌生。
他听出了一部分人的身份,也似乎在半透明的空气里看到了他们的目光。
他们的眼睛凸起,布满血丝。他们盯着犬牙,就像盯着杀人凶手。
犬牙想伸手去抓,可却什么都抓不到。
于是他只能坐在原地,一会捂住口鼻,一会堵住耳朵。
他想要忽视他们歇斯底里的呼救与哀嚎,可那声音却像直接穿透他肉体一般,毫无削减地撞在他的灵魂上。
他流下泪来,眼泪在他的脸上有一点点温暖的热度。
他的眼睛很痛,胸口很痛,好像有刀子在挖着他的眼球和心脏。
可他却没法喘气,喉咙口已经被堵住了,浑身都因缺氧中毒而精疲力竭,疲惫不堪。
他躺下了,把自己缩成一团。
可不一会他又将手脚舒展开,大字型地躺在地面。仿佛连蜷缩都太过费劲,而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
他坠入了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意识到自己正看着天花板。
他的后背被汗水浸透,黑羽正沉沉地睡在他身边。
他咽了一口唾沫,意识到这是一场梦。
他经常发梦,那么多年来噩梦从影响他几天,到影响一会,再到现在,醒来了便是好事,便证明事实没有那么糟糕。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披上衣服去接水喝。
他让水流慢慢地从喉管淌下,尽情地体会活着的真实感。
天还没亮,他想回头再睡一觉。但走到床边他又停住了,最终转到窗台,点了一根烟。
过了一会,黑羽也醒了。他在床上翻身,发出窸窸窣窣地声响,看清犬牙的位置后,轻声问道——“怎么了?”
犬牙回过头来,透过烟雾望着坐起的黑羽,他摇了摇头,“没什么,我——”
“你做噩梦了。”黑羽打断了他,往旁边坐一点。
犬牙笑了笑,走到黑羽旁边坐下,点点头。
“梦到什么?”黑羽问。
“不知道,”犬牙说了个谎,“梦到了几个不认识的人。”
第74章
是的,犬牙说谎了。
他梦到的人不仅和他认识,并且非常熟悉——他们是犬牙打最后一年仗时的战友,是两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亲兄弟。他们在犬牙梦境中发出的哀嚎和求助,和多年之前的那一夜一模一样。
他们没死在沙场上,却死在了软仗里。
那是犬牙为数不多的,亲眼目睹的一场软仗。
九年还乡,本以为这就是杀戮的终端,他和那两个战友分别的时候,也曾约定等安顿好了,谁混的好,就跟谁混去。
只是犬牙没有想到,大半年之后他们竟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犬牙未曾真正从沙场下来,即便结束了战争,他也只随同阿金做了半年的棋牌铺。等到他前往招募能人异士的地方并顺利接到任务后,第一个经过的便是之前那两名战友的家乡。
他想着这是好事,说不定任务做得快,他也能顺道看看两人。总部和执行任务的地方隔得挺远的,来一趟也不容易。
那时候他和几个佣兵一起,受命干掉一个原狮国的司令,岂料当他来到指定地点之际,他们发现那个司令已经被抓了。他们在监狱周围埋伏,等着看守疏忽时再偷偷溜进去。
也就是那天晚上,他在监狱外的另外两个小刑房里见到了他们。
他埋伏的位置在一个小丘上,而刑房大约在他十点钟的方向。为了确定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人,他还特意打开了狙击镜。
但事实证明他没有认错,不仅有他的战友,还有战友的家人。
他们已经是一副被严重拷打过的样子,身上的囚服满是鲜血。
犬牙十分惊讶,遂问身边的佣兵知不知道那里面关的是什么罪犯。
那佣兵也不太清楚,只隐约知道是卖国贼。
“卖国贼?”犬牙不解,“里面有打过内战的士兵,我见过其中一个,我记得他还得了一枚勋章。”
犬牙说得很隐晦,生怕给自己惹什么麻烦。
那佣兵别了他一眼,反问一句——“打过内战,为哪边打的?”
这话犬牙答不出来了。他们这些壮丁,当初被抓进去的时候都不知道打什么仗。今天为这边打,明天为那边打,谁他妈知道在为谁干架。
见着犬牙发愣,那佣兵反而笑了,他说没事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段日子到处都这样,你得庆幸你没家。
第75章
犬牙心里拧了一下,也不知道那佣兵是不是察觉了什么,会不会在事后出卖他。但看着对方的表情似乎又没有异样,反而继续把头埋在狙击镜后方。
当然,后来证明佣兵没一个是干净的,所以根本谈不上什么出卖不出卖。
犬牙也不再多嘴,静静地等着守卫交接班的时间到来。
过了不到一个小时,他看到他的战友和家眷被拖了出来。
他们一部分被关进了更小的房间,关门上锁。另一部分双手反绑,排成长队。
又过了十分钟,被关起来的人开始撞门。
他知道那座小房间里发生了什么,小房间是有窗的,只是窗被铁丝网封住了,网外还有一层玻璃。
犬牙透过狙击镜,看到里面人的歇斯底里地挣扎。他们拼命地拍打着窗户,想要把丝网扯破。他们的双眸暴凸,眼球布满了血丝。
犬牙也看到了自己的战友,战友用手扒拉着铁网,双手都被划得鲜血淋漓。
也不知为什么,他的脸突然一晃,朝犬牙的方向看,仿佛透过了狙击镜,与犬牙对视。
当然,犬牙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是那样的神情和压抑在房内的哭嚎让犬牙刻骨铭心,肝胆俱裂。
那是曾经和他一起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伙伴,而现在他一动不动地埋伏在小丘的草丛里,手指就扣在扳机上,却眼睁睁地看着战友被人挤开,再也没出现在窗台边。
这样的情境给屋外排队的人以巨大的心理压力,他们之中有些人妥协了,站到了一边。有些人仍然坚持立场,遂又站到了另一边。
等到交接班时间到达之前,承认有罪的人活了下来,重新投入之前的牢房。
而无罪的人用身体变成了蜡烛,照亮了连月光都没有的夜晚。
那一次任务他们干掉了六个警卫,犬牙干掉一个,另外两个佣兵干掉了五个。
他们的速度很快,线人也早已把关押司令的房间号码给了他们。他们根本不用撬开锁,悄悄地把枪口探进去,一枪就结果了侧躺在床上的目标。
他们的任务完成得又快又好,犬牙也分到了一大袋金币。
结算酬劳的那天晚上他喝得烂醉如泥,最终还是被另外两个佣兵架回了旅馆。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这个噩梦过一段日子就会扰乱犬牙的梦乡。
可它真的是噩梦吗?犬牙不能确定。
因为它不断地减轻着犬牙做佣兵的罪恶感,让他相信他所杀的,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但现在发这个梦,却让犬牙又把心提了起来。
他隐隐地觉得黑羽找到的并不是救赎,只是现在没有证据去证明罢了。
第76章
犬牙是来过蛇国的,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当时他们还在打内战,不在蛇国本土上,但经过蛇国边境的一个村庄。
在犬牙的印象中,蛇国本土没经历战争,他们的高层十分富有,和各个地方的外交网络也相当扎实,大部分时候他们会提供人、钱、武器、物资,他们愿意多花一些金币,买下自己家乡内部的平安。
但当然,这只是有钱人的平安。
在内战开打之前,犬牙就听说过蛇城的贫富差距很大。
虽然贫富差距哪个地方都有,但来到蛇城才能真正体会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氛围。
犬牙认识一个叫陈叔的前辈,就是蛇国人。
他不是被抓来的,而是自愿参的军。
他说他参军的初衷很简单,一个人头可以换三袋金币和三袋米,如果战争打完了,一不留神还立了个什么功,回头还能换更多。
他是家里最老的,排行老二。老大早年经商,海难死了。下头还有一对弟弟妹妹,膝下也有个刚会走路的娃娃。
弟弟刚刚成了家,老婆还没睡几回,让他去不合适。
妹妹又是个女娃,部队不要,她也不肯。穷得不行时想找个老板把妹妹收了,但她又没成年,毛都没长全,连妓院也不要她。
陈叔自己的老婆摆了个摊卖点小食,过去他也帮忙照顾着摊位。但税收高得可怕,除了正规税收,还有其他专属于蛇城或专属于他们那条街的征讨,一个小摊子的收入实在有限,根本养不活那么多张嘴。
所以他来了,料想着小摊子留给老婆一个人,应该也忙得过来,实在不行还有弟弟和弟媳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