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东大人伸手挽起幸村,眯了眼睛细细打量,竖起大拇指,对立海国主说:“世子殿下真是一表人才,果然名不虚传,就算在京都,也罕见世子殿下这般的俊秀人物!”
幸村的手被伊东大人捏着,不禁寒毛直竖,浑身的不自在,好容易等他看够了,转身解开案上的一只包袱,里头有一个精雕细镂的银盒,以及一卷诏书。
伊东大人揭开盒子,顿时温润的碧色光华,如水一般流泻出来,只见大红的绮罗上,躺了一柄通体晶莹的翡翠如意,雕琢的极为精巧。
“这是天皇陛下御赐的和合如意,恭贺世子与冰帝迹部殿下喜结良缘,还有陛下的亲笔手诏,殿下接好了。”
伊东大人捧过如意和诏书,幸村只好恭敬的接过,心中却叫苦不迭,连天皇都亲赐贺礼,还派遣使者恭贺,是天大的荣耀,这头亲事自己要想拒绝,只怕更是难上加难!
伊东大人乐呵呵的又加了一句,“陛下说了,大喜之日,将御驾亲临,为二位殿下主婚。”
“多,多谢天皇陛下恩典……”幸村喉头苦涩,舌根僵硬,讲话都不利索了,偏偏还要摆出一副诚惶诚恐,感激涕零的神气。
恭送了使者,立海国主捧起如意,仔细摩挲,端详,又递给幸村看,喜滋滋的问:“连天皇的贺礼都到了,我看是不是也应该正式派使者,到冰帝国下聘了?”
幸村对宝气璀璨的如意视若无睹,眼珠子直了半晌,突然拖住老头子的衣袖,“父亲,你还有没有其他的儿子,哪怕私生子都好?我愿意让他当世子,让他娶迹部景吾为妻!”
和合如意“噗”的敲上幸村的脑门,“私生子?我就是现在开始生,也来不及了,你就死了这份心思吧,真田弦一郎!”
突然被点了名,一直垂手侍立门外的真田,赶紧响亮的应了声“是”,快步走到立海国主跟前,躬身谨肃的问:“国主有什么吩咐?”
“我任命你为议婚使者,前往冰帝下聘,议定婚期,如若有负使命,就去八木神社出家吧!”
“赫?!”
“父亲!”
真田固然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摊上这么一桩差使,他素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性情、口才,绝不是干使节的材料,何况还是议婚。
再说明明是一桩大喜事,立海国主却说的声色俱厉,惊心动魄,连幸村都吓的惊呼出声。
立海国主故作冷酷的干笑两声,一双眼睛白多黑少,同时盯牢他的宝贝儿子和真田,“你最好在入洞房前,都别给我搞什么花样,否则你最忠诚的臣子和最要好的兄弟,就一辈子别想进洞房了!”
幸村目送他父亲扬长你去,他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自己为什么这么聪敏,这么精明,这么决绝,全部来自于对老头子优良血统啊的继承啊!
他又悲哀的望向自己最忠诚的臣子和最要好的兄弟,犹自目瞪口呆,似乎还没有从过度强烈的惊吓中醒转过来。
幸村却不知道,令真田震撼的,不是 “一辈子别想进洞房”,而是要前往冰帝这件事。
真田的胸口有个声音大喊,我要去冰帝,我要去冰帝了!我或许要再见到“她”了!
他何尝没有想过,前往冰帝一趟,去弄清心头那个既甜蜜,又困扰的疑问,奈何军务繁琐,无法脱身,再说这种事,他绝对不想假手他人,甚至是不愿让任何人知道的……
唉,弄清了又能怎样呢?自己是有婚约的人了,无论是“她”还是“他”,也都止于私心恋慕而已,毁诺逾矩,有损家声和武士尊严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见真田眼睑低垂,神色像是有些松动,幸村赶紧呼唤,“弦一郎,弦一郎?”
“嗯,殿下,我会不辱使命的……”真田僵硬的转身,又僵硬的俯首。
“什么?你只管辱,应该辱,必须辱!”幸村急急的拿着真田的手,“我一生的幸福就在你的手上了,无论如何,让冰帝和迹部景吾不要答应这门亲事!”
“咦,为什么?莫非你不乐意娶冰帝的世子?”
“弦一郎,我们是十几年的兄弟吧?你到底有没有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幸村倒退两步,痛苦的扶额□,“瞧我这几天,像是很乐意的样子吗?”
“原来是这样,对不住……”
“算了,不怪你,你怎么能够理解,被逼着和不喜欢的人成亲的感受呢?”
幸村颓唐的叹了口气,谁知真田竟然大声的脱口回答:“我自然理解的!”
“唉,你,你理解?”幸村一个激动,又紧紧攥住真田的手掌,“这么说,你是愿意帮我了?”
“帮你?”真田一愣,随即省悟过来,自己刚才险些失态,暴露了心底的秘密,但对于幸村,的确也起了同病相怜,难兄难弟之情,不禁又多问了一句,“你要我怎么帮你?寻个藉口,推辞了这件差使么?”
事情似乎有了转机,幸村连忙趁热打铁,“你照样做你的议婚使,照样到冰帝去下聘,只不过,告诉迹部景吾,说我,说我,对了,就说我风流成性,行为不检,男女爱宠一大堆!”
真田皱眉,不满的抽手,“这种胡言乱语我不会说!”
幸村深知真田的性子,要他说谎,确实是千难万难,踌躇了一会,只能把心一横,“那你就干脆实说,我不喜欢他,就算娶来了,也不会宠爱!”
真田也踌躇了一会,终于重重的点头,“好,国主的使命我会履行,你的话,我也会转告!”
幸村感动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弦一郎,我一生的幸福,就靠你挽救了。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你出家的!”
真田面部的肌肉跳了一下,表情好像很漠然,又好像很萧索,自嘲的哼了一声,“出家就出家吧……”
出家人是不能进洞房,但出家人仍可以效忠主君,一想到要和自己进洞房的,不是那个“她”,真田还真对这个威胁无所畏惧了。
迹部领着桦地、忍足、观月和不二,穿过一片疏林,前方就是一大片广袤的平原,风吹草动,远处横了一痕青山,放眼开阔,令人胸胆开张。
观月忍不住赞叹,“好一处所在啊,世子殿下可真会享受。”
迹部听见“享受”二字,“哈”的一声朗笑,也不答话,马鞭前指,一抖缰绳,率先拍马疾驰。
观月抢先跟在迹部马后,忍足也不争抢,微微一笑,等待不二裕太也紧紧跟上观月,才不紧不慢的松了缰绳,放任马匹自由奔跑。
四人弛行了一段,忽然前方山坳那边,传来怪异的隆隆声响,接着就看见一大片灰黑色的影子扑进视野,迅速壮大,由远而近。
“观月,小心!”不二微微色变,警觉的靠近观月。
“不要紧的。”观月不仅不害怕,反而翘首眺望,很快就看清了,是一大群骏马,纵情飞奔,仿佛没有任何约束。
马群飞快扑到了眼前,果然都没有配马鞍和缰绳,怒潮奔涌般马蹄声中,尖锐、响亮的叱咤格外醒耳。
领头的是一匹异常神骏的大黑马,没有了鞍鞯的束缚,正奋啼扬鬃,狂野的纵情飞奔。
马背上骑了一人,一手搂定马脖子,另一手也不持马鞭,而是握了一柄带鞘的战刀,不住的抽打大黑马。
马背颠簸不已,那人也锲而不舍,一人一马带领了身后的马群,从四人眼前席卷而过。
不一会儿,马群去而复返,还是那匹大黑马领头,虽然还是刨蹄喷鼻,却老实多了,刚才那人还稳稳的骑在马背上,显然是收服了它,还有一人骑马和他并肩而行。
宍户和凤来到迹部跟前,翻身下马行李,凤恭恭敬敬的叫了声,“殿下。”宍户汗水淋漓,头发散乱,脸上依然是冷硬倔强的神气。
“怎么回事?”迹部的鞭子一指他们身后的马群,“为什么不套上笼头?”
宍户不以为然的一甩头,“总是套着笼头,马匹都没了野性,真成了玩物,怎么到战场上冲杀?”
凤赶紧悄声提醒他,“宍户君……”
宍户这才注意到,迹部身后还并立着观月和不二。
迹部的鼻孔无声的冷笑,好像很不以为然,继续问:“马匹没了约束,还要怎么驯养?都逃跑了怎么办?”
宍户拍了拍大黑马的脖子,大声说:“只要收拾服帖了这家伙,其他的就都老实了!”
“哦?”这下连迹部的眼睛,都为之一亮,“这马不错,不过好像不是本大爷买来的?”
“它是野马,前几天突然闯进马群捣乱,虽然烈性,但真是匹好马!”宍户说着,抚摸着马鬃,也流露出爱惜、得意之情。
“很好,今后他就是本大爷的战马了!”
宍户两眼一瞪,嘴唇嚅动,似是不舍,又不敢公然反抗,默了一会,口中嘟哝,“你,能行么,他的性子可是野的很呢……”
“笑话?会有本大爷不能驾驭的马匹?”迹部跳下马鞍,纵身跃上大黑马,居高临下的指着宍户,“你给本大爷瞧着!”
说完一声清啸,啪的一鞭抽上马臀,马匹吃痛,撒蹄狂奔,迹部骑在起伏的马背上,如同惊涛骇浪里,一只不屈不挠的小舟,渐渐在众人眼中,远逝失作一个小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