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二楼电梯口看到了你,报告出来了吗?”吴敏君双手插在医袍插袋里,胸前全部敞开,露出贴身的黑色T恤,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苏静秋问道。
“是的。”
“给我看看。”吴敏君不由分说地从苏静秋手中抽走报告。
苏静秋心里有点不快,这种东西属于个人隐私,即使是老同学也没有道理看别人的检查报告。
“还我,我要去找蔡主任。”苏静秋伸手要资料,目光严肃地说道。
“我也是医生。”吴敏君快速翻阅着,渐渐皱起了眉头,目光变得更加冷峻。
“你不是妇科,再说我主治医生不是你。”
苏静秋依然伸着手,向前逼近一步。
吴敏君合上报告,递给苏静秋,声音低沉地说道:“我在外面等你。”
苏静秋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抽回资料,一言不发地走开。
吴敏君怔怔地立在原地,如同雕塑般屹立不动。半响,他低头走出长廊,在大厅的等候区找到空位坐了下来。
来往的护士看到心脏外科的主任医师面无表情坐在妇产科的患者等候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妇产科实习医师方雅燕路过此处,步态率性地走上前来。吴敏君抬眼看到她点头致意。
“师兄,你怎么坐在这里?”方雅燕见谁都一脸微笑,让人觉得是位非常乐观向上的女孩子。说来也巧,她和吴敏君是双料校友,同样毕业于复旦大学医学院,同样赴美留学华盛顿医学院。吴敏君一般不愿多与人交流,唯独她例外。
“等一位熟人。”
“女人吧。”方雅燕故作神秘一笑说道,在吴敏君身旁的坐下。
“老同学。”吴敏君一边抬起左腕看表一边回答道。
“师兄的同学不都是同行吗”
“不,以前的事情你不了解。”
“我倒是想多了解一下师兄,但你也要给机会啊,要不中午一起出去吃饭,咱们把酒畅谈,怎么样?”方雅燕这样的年轻女孩在留美期间都受到了西方文化的感染,讲话率性,敢作敢为,甚至有点不羁的浪漫。
吴敏君至今仍是单身,倒不是因为不讨女人喜欢,恰恰相反很多女性主动追求过他,但他总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拒人于千里之外。在金易第一人民医院也被同行们视为怪人,不懂讨好领导,说话态度强势,但医术一流,男同事大多不喜欢他,但折服于他高超的医术,女同事并没有人说他不是,甚至背后议论他是个性感的男人。
“我约了人,还有白天我从不喝酒。你也不能,懂吗?”吴敏君唯一缓和的表情可能就是微微弯起单边嘴角,在他自己来说可以视为微笑,但别人看来那分明就是高傲神情。
“师兄,你这话讲的就没有你外表那么酷了。一个月前,我明明看到你中午喝得烂醉,一身酒气。但无法令人无法相信的是,你醉成那样居然做了一台很漂亮的手术,结果人家不领情,家属把你给结结实实地告了,差点吊销你的医师执照,幸亏院长利用人脉前后周旋才平息了事态。”方雅燕斜眼坏笑地看着吴敏君揭了他的短。
“因为医院需要我,那以后我没碰过酒杯。”吴敏君不以为然地望着等候区的排号荧屏说道。
“师兄,你这人说话就是太直,这点比较像我。还有你这张比变形金刚还坚硬的脸实在应该多点表情才可爱。”方雅燕是唯一敢和吴敏君开玩笑的人,吴敏君对她也没辙。
“你不忙吗,我让蔡主任给你安排练习的机会。”吴敏君今天显然有点心事,不愿多讲话。
“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同门相残。师兄,你果然是冷面杀手。祝你好运。”方雅燕冲吴敏君做了鬼脸起身离开。
吴敏君仍旧单边嘴角微微一弯算作回答。
方雅燕进入门诊长廊时看到一位着装优雅、气质绝佳的女人失神地往外走,高跟鞋敲击地砖的声音显得迷茫无措,两人擦肩而过,苏静秋丝毫没有注意谁在看她,目光空洞地走出长廊。
她从大厅走到电梯口,准备下楼,也没有去搜寻等候他的吴敏君。这时候,她什么心情都没有,等待她的是一场艰难的抉择。
吴敏君眼角的余光看到苏静秋的身影,再转头一看,立即起身小跑过去。他站在下行电梯上,他看不到身前的苏静秋此刻已泪眼婆娑。他想喊住她,但看到她如此消沉的背影,便不再作声跟在后面。
苏静秋走出门诊大楼,迈向门前的台阶,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身后的吴敏君,目光凌厉,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你这个人烦不烦,我们很熟吗?一步不离跟着我什么意思啊?”
吴敏君依旧面无表情,炯炯有神的双眼强势地注视着苏静秋,仿佛永远理智冷静的杰出杀手一样。
“我只关注在乎的人。”
“莫名其妙,我们充其量只是两年的同学,你凭什么管我的事情。”苏静秋知道自己是迁怒于人,但此刻她已没办法顾虑别人的感受。她转身走下台阶,脚步突然一顿,身体失去平衡。吴敏君立即上前扶住了她。
“你松开,OK,是我今天不可理喻,但请你离我远点,拜托,我真的很烦。”优雅的女人一旦认真起来震慑力也是相当强的,苏静秋柳眉皱起,清秀的单凤眼射出刀锋一样的严厉光芒。
然而,吴敏君却视若不见。他不由分说地拉起苏静秋的手,快步走到广场前的停车位将车门打开,把女人塞了进去,然后自己走到另一边发动引擎,黑色的捷豹轰鸣几下呼啸而去。
“你到底要干什么,难道你还觉得我不够烦吗?”副驾驶座位上的苏静秋说完气急败坏地哭泣起来。
“哭吧,这样心情会好一点。”捷豹已飞驰在环城高速,吴敏君从车前抽出纸巾递给苏静秋。
哭完之后,苏静秋心情多少平复了一些,车上两人都沉默不语。
“蔡主任说,我必须尽快手术,但是这个手术我不能做。”苏静秋望着窗外连绵的青山轻轻地说道,然后深深地呼吸,眨动眼睛将泪水压抑着。
“子宫切除术。”吴敏君毫无感情色彩地说出这几个字,仿佛复述专业术语一般。
“你怎么知道?”苏静秋不解地问道。
“我是华盛顿医学院全额奖学金的毕业生。”吴敏君机械的语言,冰冷的语调让人怀疑他有没有人类的感情。
“我不想做这个手术,这样一切都完了。”
“你的事情我全都了解。”吴敏君降低车速,此时已下环城高速,转向一条幽静的山下公路。
“你怎么会了解?”苏静秋越来越不能理解他的话语。
“你和金易大学电子信息工程系的教授季琼楼结婚后,一直未生儿育女,对了,那时候,季琼楼还不是教授。所以,做了这个手术,就意味着你们今后都没有可能再要孩子。”
“这些事情我好像没对你讲过。”
“我说过,我只关注在乎的人。”
苏静秋无言以对,纵然感觉吴敏君的话莫名其妙,但也不好再对他发火。
“你干嘛带我来这个地方?”苏静秋对于青山一带最熟悉不过了,这里是金易大学的后山,大学那会儿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来这里吃饭,这里的淡水清粥馆是那时候她的最爱。
“现在是午饭时间,没胃口的时候,我就喜欢来这边喝粥。”
“你也喜欢这家店?”
吴敏君没有回答,他麻利地将车停在淡水清粥馆前,熄火下车,等待着苏静秋。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饭店。
“请问就两位吗?”年轻的女服务员穿着别致的工作服迎上前来。
“嗯,靠窗的位置。”吴敏君脱下医袍拿在手里,这次出来衣服都没有换。
“有空位,两位请跟我来。”服务员带领他们走了进去。
这家店临山而建,玻璃墙身架构,完全掩映在山体绿树的浓荫里,远远望去显得清寂而洁净,令人休闲放松。
两人坐在高大玻璃墙下的白色遮阳伞下,实木的餐桌和座椅被漆成深棕色,一盏半球形的银色吊灯由地面延伸出来的细长灯颈投放在木桌上方,弧度如同饮水的白天鹅,又似细长花颈弯下后吊着的花骨朵。身后不远处是一盆茂盛的发财竹,旁边是一个低矮的杂志陈列柜,上面摆放着花花绿绿的时下热门杂志,这在苏静秋来说是最为熟悉不过的事物。窗外不远处是青山翠柏在秋日阳光下无声静默,四下一片寂静。
“大学时,我常来这边等一个女孩子。”吴敏君很少谈及自己的事情,一旦说起来眼神里发出异样的光彩。
“你女朋友吗?”苏静秋淡淡地问道。
吴敏君轻轻摇摇头,喟然长叹。
“暗恋。绝望后,我就离开了金易大学。”
“这个事情,从来没听你讲过啊?那个女孩子是我们系的吗?”
“是,你也认识。”
“叫什么名字啊?”
吴敏君单边嘴角微微一弯,摇头不语。
“那时候,星期六我总能在这边看到她,有时候一个人来,有时候和几个女同学一起。”
“那时,我也经常休息日过来,饭后就去登山,每次都在上午十点左右的样子。想想那段时光,真是挺美的,无忧无虑,每个面孔都是那么青春,满脑子的画面都是绿树青山,白衣飘飘。”苏静秋暂时搁下痛苦,无限回味着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