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韩休宁闭上眼睛,道:“你自去吧。”
“是。”韩云溪眨眨眼,对韩休宁行了一礼便跑出了房间,唯剩下韩休宁在见不到自己的孩子后,缓缓地坐在椅子上,面上的严肃尽数卸去,唯剩下淡淡的疲惫倦怠。
没关系,云溪还小,他还不明白她的苦心。现在的他,只需要照做便是。至于亏欠这个孩子的亲情,待到他能够真正担负起承担这个村子的重任,她总还是有机会弥补一二的。
韩休宁唇角微动,似是想要勾起一个笑容,然而唇角的生硬终是令她没能够完成这个动作。她伸手,轻轻摩挲着韩云溪每晚入睡时躺着的被褥,反反复复,仿佛她掌心下的,是曾经在害怕时会冲进自己怀里的孩子。
她唯一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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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不仅仅是韩云溪一夜未眠,长琴亦是独自一人坐在石阶上,肩上披着外袍,直至天明。待得他起身的时候,鬓角发梢已然有些湿漉漉的。
长琴亦没有在意,回屋换了一件外袍之后便缓步走下石阶。
不同于夜晚的乌蒙灵谷,天光甫明的村里已然焕发出勃勃的生机,尤其因为村中众人需得为三日后的报草祭做准备,一时之间,更显忙碌。
这,便是韩云溪将耗费一生所要守护的村子吗?
长琴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一个粗犷中带着喜意的男声响起。
“呦,这不是长琴小哥吗?”
长琴循声望去,正见着一个身穿苗疆服饰的中年男子站在那里,足下是摊开来的众多药材,而放置药材的不远处是一坛坛封口的酒坛。
长琴点头示意,道:“韩山大叔好。”虽然只见过一次,但长琴对这位生性热情的大叔还是比较记忆深刻。点头的空挡,长琴的目光扫过地面上的药材,脑袋里面竟迅速浮现出这些药材的名字功效,想来他未失忆前,对于药理方面也应是有些研究。
韩山走上前,伸手拍了拍长琴的肩膀,笑道:“看来长琴小哥这身子骨终于是好了,我就说,有我们休宁大人出手救治,怎么可能不手到病除。”
长琴的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悦,强忍住后退的欲.望,面上的表情平和,虽然没有笑意但让人见了就觉得欢喜。他点了点头,道:“大巫祝的确很厉害。”
“那是那是,不仅仅是休宁大人,云溪大人也是越来越出色了,真不愧是休宁大人的儿子。”韩山笑得与有荣焉。
长琴上前两步,不着痕迹地错开了那张很是热情地往自己肩膀上招待的黝黑手掌。他看着地上摊晒着的药材,一种一种地数道:“大黄,桔梗,蜀椒,白术,桂心,乌头,菝葜……韩山大叔,这莫不是要酿酒?”长琴微微侧头,“屠苏酒?”
“长琴小哥果然好见识。”韩山呵呵地笑,提起屠苏酒,韩山铜铃似的眼睛登时亮了好几分,道:“我们村里每年的报草祭在向女娲大神献过礼之后都得喝屠苏酒。这村里的屠苏酒,我们韩家的最是正宗。本来这酒应该每年轮换各家来酿,但家家都比不过我们韩家的酒,所以便由我们韩家一直酿造下去,一酿便是五十来年呢!”
“哦?”长琴露出感兴趣的模样,道:“看来韩山大叔的酒,不喝就是一种损失了。”
“那可不。”韩山得意地笑,道:“到时候长琴小哥得多喝上几杯,不醉不休!”
“那就承大叔的情了。”长琴拱手道。
“哎呦,小哥你太客气了。”韩山不在意地摆手,道:“这喝酒的人越多,酒喝得越多,大叔就越高兴啊。”
长琴点头,也不多言地看着韩山整理地上的草药,并不主动前去帮忙。他虽然通晓药理,也断得出这些草药清酒的用途,但他自己对于屠苏酒的制作过程是半点不知,贸然出手只会带来麻烦而已。
韩山整理着药草,又道:“说起来,今年的报草祭,云溪大人得将祈福用的草扎送到女娲石像的肩膀上呢。大伙儿可都盼望着云溪大人放置草扎为大伙儿带来平安嘞~”
“草扎?”长琴略带疑惑地重复这两个字。
“正是嘞。”韩山熟练地拨弄药材,抽空道:“按照族中惯例,继承大巫祝血脉之人,须得在第八年,族中祭祀尚未开始的前三天中,于某天落日前通过冰炎洞,将祈福中的草扎放在女娲神像的右肩之上,祈祷我族万世平安。”停顿了片刻,道:“今儿个一早我便看着云溪大人往女娲石像那里去了,想来是要在第一天就要通过冰炎洞放草扎了。呵呵,不愧是休宁大人的儿子,当真是心系我族。”韩山显得兴高采烈。
长琴没说话,只是在心中默默地道:“即使您老再为小云溪骄傲他也不会乐意的,就冲着你才和我说一会儿话就冒出两次‘不愧是休宁大人的儿子’,小云溪就得讨厌死你。”
像是想起什么,韩山露出了些许挪揄的神色,道:“说起来,今儿个云溪大人往那边去的时候,楚家的小姑娘也跟着呢。”
长琴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声音也沉了几分,道:“楚……婵?”
“可不。”粗线条的韩山大叔半点都没有察觉长琴的异样,反而笑呵呵地道:“这两个孩子的感情还真是好,倒是让我想起了当初的百里大人和休宁大人。”
长琴忽然想起自己早上还没有吃饭,而且昨晚一晚上都坐在屋外的事实。要不是这样,他的胃里怎么就搅在一起,难受得紧呢。强自维持着平淡的神情,长琴努力使声音里带着疑惑:“百里大人?”
“唔,百里大人就是云溪大人的父亲。”韩山粗犷的脸上露出唏嘘之意,“百里大人是云溪大人的父亲,也是村里的巫祝,只是去得早。唉,当年百里大人和休宁大人可是青梅竹马地长大,成婚后感情也非常好。当初有百里大人帮衬着,休宁大人好歹也有些空闲来陪伴云溪大人,只是……唉,自从百里大人去了后,休宁大人对云溪大人的要求更是严厉。”
后来韩山说了什么长琴就没有去注意了,他只觉得胃里愈加不舒服起来,说不清是痛是酸的感觉,像是在他心火之上浇了桶煤油,火苗借势蹭蹭地往上窜。烧得他连自己怎么和韩山客套告别都不记得了,待得他终于将满脑袋的不忿驱逐出境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然来到村子下层的一处水车旁,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神态慈和的女娲神像。
神像右手上抬至与下颔齐高,掌心一簇浅蓝色灵火,虽不炽烈却亘古不息。
目测了一下此处距离那所谓冰炎洞的距离,长琴目光冷冷地看向女娲石像,森冷的目光若是落在人的身上简直就能够把人给冻僵了。
唔,楚婵也不在吗。难不成闯关的时候还带着那么一个没有用的小丫头不成,还真是情深意重呢。这青梅竹马的,果然最是令、人、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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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长琴默默地怒了PS:JJ,默默画圈圈诅咒你
☆、第10章 母子血缘
这边长琴因为八卦成性的韩山大叔这一连串的打击,直接对着女娲石像,咬牙切齿地念着某小猫的名字,直念得某只小猫在手提金色小狐狸,身躲黑色大狗熊的时候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险些命丧在熊掌之下。
然而,纵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韩云溪也没忘伸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朵,心道他这是受凉了、受凉了还是受凉了呢。
韩云溪觉得自己很倒霉。
先是昨晚因为大哥哥会离开的事实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待到刚有些困意的时候,天亮了,娘来了。于是在娘的严肃表情认真交代下,韩云溪连早饭都忘记吃,直接就跑出了屋。
韩云溪秉持着一顿不吃也饿不死的念头,想着大哥哥再呆上一阵子就要离开了,韩云溪沮丧着一张小脸,扭头就往他所发现出村的秘密出口去了。只是,路上遇上了撅嘴不满的某粉衣小姑娘,在楚婵满是控诉的眼神中,韩云溪认真检讨了自己“有了大哥哥就忘了青梅”的不厚道行为,脱口就说要小婵青梅和他一起出村玩,说是有好东西补偿。
小婵欣然应承,韩云溪脱口后就悔青了肠子。
“就剩下三天了。”韩云溪在心中暗骂自己笨,“本来打算把要送给大哥哥的礼物在今天完成来着的,现在小婵跟来了可怎么办啊~”
韩云溪下意识不愿意别人看到自己为大哥哥亲手准备的礼物,虽然小婵亲眼看过他收集材料。
前一段日子韩云溪还是很忙碌的,术法修行没有落下,每日早午晚去陪大哥哥,祭文得抄写,考核得面对,而那件礼物,也是每天弄得焦头烂额。
唔,算了,看在小婵这么希望和云溪哥哥他一起玩的份上,暂时先陪陪她好了。可是,谁能够告诉他,本来规划得好好的情景,怎么就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怎么会变成这样?!
韩云溪一手提着早已经吓晕过去的金毛小狐狸,一手提着一根手腕粗的树枝,身后是吓得蹲下来将头埋在两膝的小婵,而身前,怎是咆哮着对着他挥爪子的大黑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