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那种一上火车就吃泡面的人,不分时间无关昼夜,好像不冲碗泡面,这旅途就少了点滋味儿似的。
冲泡面的人络绎不绝。文寒自己难受,给别人也带不来什么方便,他见陈一白专心的跟开水作斗争,垂丧着头,带着忍辱负重般的认命,不情不愿地坐在了陈一白的旁边。
小文心想“实在不行就等下一站下,也甭管是哪个站,先下车再说。”
陈一白知道小文坐下了,眼皮都不抬,既不招人烦也不惹人嫌,他奇迹般地闭紧了嘴打定主意不说一句话,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十分钟。刚才看热闹的的人也都觉得奇怪……心想这是闹哪样?还以为两人准会动手打起来呢。
文寒觉得这要不是老天开眼了,就是身边的人脑子被驴踢了,简直踢得好!倘若不是刚才陈一白还开口说过话,他差点都以为这姓陈的莫不是失聪了?
你见或不见,陈一白就坐在那里,沉默地好像一颗安静的哑巴草。
归家的旅程要坐两个半小时的火车,期间途经两个小站,到第三站的时候文寒才会下车。列车行驶了三十七分钟,就在第一个小站停靠了,停车六分钟。
陈一白一直很老实,扳起哑巴来特别形象逼真。饶是这样,文寒仍然在想自己要不要下车……他心里打鼓,保不准陈一白什么时候会突然发难。
陈叫兽人品太差,打从和老婆离了婚失了业,外加彻底净身出户。他就像条疯狗一样逮谁咬谁,让认识他的人都把他当成一颗不用点火随时都会自燃的人体炸\弹。
随着上车下车的人流涌动,六分钟稍纵即逝,小文的纠结重心又放在了五十九分钟后的第二次停车上……
然而文寒始终抱着侥幸心理没有下车,他惴惴不安的看了眼手机,还有四十分钟就要到达老家所在的区县了,再忍忍……
还剩半个小时的时候,文寒起身去接开水,他想着一会儿下了火车去还要再坐一个半小时的公共汽车才能到村口,万一中途口渴,还省下一瓶买矿泉水的钱。
转身的时候瓶口没来得及完全盖严,文寒背后没生眼睛,一下子撞在一个人身上,洒了很多水出来……弄得满手都是。
他看着陈一白的脸近在咫尺,完全忽略了开水溅在手背上的疼痛。
炸/dan是要爆炸了吗?
救命
浅眠的人住在北方农村日久经年的老房子里,晚上睡觉的时候很容易被吵醒,原因是一波一波的大耗子会像开火车一样,“飕飕”的在房顶上跑来跑去呼啸而过。
大多城里来的人会住不惯,往往第一次被这种巨大的动静惊醒的时候,会以为有梁上君子来访。
于是人们在又战栗又清醒的恐惧中两三下穿好衣服,随手抄起身边能扛得起打击犯罪分子重任的事物,或防身或壮胆,在黑灯瞎火的茫茫黑暗中摸进院子去看,却惊讶的发现,屋顶上什么都没有……
文寒还记得他上高二那年,隔壁家王婶的远房亲戚来村里体验生活……那是相当典型的城市人,一家三口就因为不清楚硕鼠们的晚间作息规律,夜里休息的时候被吓醒了,结果找不着贼……非得嚷嚷着要报/警,弄的全村人都跟着看笑话。
现在回想起来,也挺逗的。
其实就是耗子惹的祸。
房顶上的耗子不分时节,一年四季晚上作乱。炕头烧的很暖,文寒的爸睡的很香,呼吸有节奏地微微打着鼾……
文寒听着房顶上的耗子跑火车,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烙大饼,睡不着……他只要有心事,就得睁着眼看那漆黑的夜,也许看着看着眼就累了,就能睡着了。
临下火车前,陈一白好不容易偷着空子,在车上的茶水间跟文寒汇报了一下他的近期情况。
陈一白已经改邪归正了,事情是这个样子的:那个周六晚上八点去“早红”的不是文寒,而是李泽雨的一个朋友。陈一白只知道那人姓单,叫“单四儿”,看样子挺像在道儿上混的。
单四儿整个人散发出介于流氓和文化人之间的那么一种气质,简单点说,就是看着很深奥,挺不好惹的样子。他一进到2B那屋,单手就把陈一白那个二/逼给拎起来了。
陈一白在人家手里就是个弱鸡,他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丫在勒索文寒之前,已经抢了范小跃一票大的,不算太多,手机笔记本现金什么的都加起来,总共也得有小两万块吧……否则那会儿他饭都要吃不起了,又怎么交得起晕血住院的钱呢!人民公仆JC叔叔可是不会替他垫付的。
他尝到了甜头,于是决定靠这个营生发家致富,他又不怕死地找上了文寒……没想到文寒靠山挺大,白送他一个单四儿。
单四儿先是摸走了陈一白的通讯工具,使其不能向外界求助。然后又用言语恐吓了他,继而关心了下艳照的原版和备份问题,接着夺走了陈一白唯一的勒索工具——相机。
再然后就是……陈叫兽被单四儿扒光了衣服绑在床上,拍了几段不堪入目的小视频……姓陈的虽然是个不要脸的老混蛋,可他还是很感激对方没有给他开直播,只是单纯地录录象而已。
单四儿见识过无数的坏蛋、混蛋、王八蛋等等……总之就是各种操/蛋的蛋吧,可是像陈一白这种高级知识分子因为遭遇人生低谷就干起勒索钱财的行当,古往今来也许有的是这样的人渣,但他还是第一次撞见,这让单大当家的觉得特别新鲜。
他在河南那边儿搞了个清修的地方,说寺庙不是寺庙,说学校不是学校,总之跟培训机构也不沾边儿……是个叫什么“修身养性/交流所”这么一个奇葩的产物。
交流所在深山老林的一块地皮上建了一个三层小楼,外表看着古色古香,定期开展一些社会性质的讲课和座谈会,主要研究佛学和历史,看看二者之间的联系与未来的必然走向,从而以“怎么才能使全人类活着更加幸福”为原则,专门对一些有钞票没文化的暴发户和土财主们进行变相洗脑,请他们出资支持研究支持建设。
说白了也可以叫另类的骗钱,但讲到底总归合法合理。
这事怎么说呢,那么一个环境清幽的地方,夏季蝉鸣雀啼,冬季白雪皑皑,吃的都是小楼后面菜园种的有机蔬菜,喝的都是山涧引下来的天然泉水,不涉及金钱与物质层面的问题,如果只谈意识,那确实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陈一白在单四儿的逼迫下,简短结说就把自己生平概括个全面,直到单四儿最后“饶他不死”,居然还给陈叫兽提供了一个工作机会。
去清修所给大佬们讲讲历史,每月两千包吃包住,外加三险一金……尽管月薪不高没有双休,但胜在踏实稳定,也不是天天都讲历史……只是有人来的时候讲课而已,没人来的时候爱干嘛干嘛,不杀人放火,完全没人管。
交流所没事的时候会组织员工练练国画、打打太极拳……这是时下很多年轻人比较羡慕的一个状态,就跟养老差不多。
陈一白其实命格挺好的,他净干点缺德的事,到头来还被人赐了这么好的一个差事。也许是他祖上积德,合该他走这遭狗屎运。
还是那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嘛!
单四儿雇他只有一个条件,不能再去祸害人,尤其不能招惹文寒。如果被单四儿发现,有陈一白的好果子吃。
陈一白是个脑子好使的,否则他也不可能做大学教授那么多年。他一听这笔买卖怎么说都是自己划算,再迫于单四儿的淫威之下,他想不屈服都难。
于是就这么着,陈一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世间因缘际会,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让人参悟透的。陈一白第二天就去交流所报道了,不多久就向同事们看齐,剃了个简单利落的板寸,一下子改头换面“弃娼从良”了。他现在只喝白开水,烟酒不沾,什么奶茶橙汁……一概舍弃。
许是粗茶淡饭天然造,进了陈一白原来的黑心肠子,彻底把腐烂污秽给去了个干净,真真正正的叫陈教授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陈教授这次是在D市办完事回河南,他刚发了工资,买了一些D市的土特产,打算带回去给大伙们分一分。不想却跟小文一趟火车……
文寒当时听完陈一白的叙述,心里很替他高兴,但也有点可怜陈一白,之前那人放着好好的教授不当……现在跑去山里了。
怎么说呢,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李泽雨不仅仅是帮了文寒一个大忙,还间接地帮助陈一白走上一个全新的思想层次。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么大的人情债欠下了,该拿什么还呢?原来陈一白销声匿迹的缘由里,藏了这么多的故事,要不是文寒在火车上与他巧遇,他根本不会知道这么多细节性的东西。
李泽雨那个人,做好事留名,就是别人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好事。
如果每个被帮助过的人,都知道被帮助的成本是这么大费周章,那么那个被帮助过的人,即使心再宽,也一定会失眠。
文寒真的完完全全的失眠了,一夜没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