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两秒。
剑锋逼近他的眉眼,剑气将面上的肌肤激出了小小的疙瘩,他还是在咳。
似乎永远也停不下来。
剑很近很近,近到让人已经觉得他必死无疑的时候,他终于不咳了。
他的手中多了一柄刀。
多么美的刀啊!
像美丽女子的一声轻吟,动魄动心。
刀锋是透明的,刀身绯红,像透明的玻璃镶里着绯红色的骨脊,以至刀光漾映一片水红。
刀略短,刀弯处如绝代佳人的纤腰,刀挥动了一下,带着像空籁一般的清吟,还掠起微微的香。
只一下。
大好的头、颅滚落在地,在这样的雨里,这样的雾里,喷涌而出的鲜血开出来异常灿烂的花。
一方白帕飘到那血花上,慢慢污了色泽。
他继续向前走,脚步依旧不急不缓,容色衣衫依旧苍白,头上那把油纸伞依旧那样的素净,便连那把染了鲜血的越发美丽的刀也消失不见。
前方是一处酒家,老板正站在门前,他在等一个人。
他并没有看见那一场杀戮。他只看见一个撑着伞的青年向他走来,他觉得自己等的人到了。
果然,他听见那人说,我姓苏。
苏梦枕。
老板忍不住仔细打量一下这个年轻人,他想看看,是怎样一个人,能让那个狠毒骄傲的小侯爷早早等待。
他对上了他的眼。
猛地打了一个寒颤,老板迅速低头,恭声道:“小侯爷在楼上恭候多时了。”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
崇山峻岭,参天古木都填不平他眼中的幽壑。
庄周收起伞,拾级上楼。
楼上并无他人,只凭栏靠着一个华服锦衣的少年。
‘神通侯’方小侯爷,方应看。
“苏楼主来的这么晚,想来是对我准备的礼物很满意。”方应看回头笑道。
方小侯爷生得漂亮,笑起来自然好看,像是天真可爱不解世情的处子一般。
可谁能想到这幅皮相下的隐藏着嗜人的狠毒与贪婪?
天使的面容,魔鬼的心肠,豺狼的狡猾,毒蛇的奸诈。
大约也只有这样的一个人,才能在杀人不眨眼的庙堂之上畅然而行。
庄周抬步走过去,窗外,河如玉带,飞檐翘角,亭台楼阁,端端是繁华的开封景象。
“弱了些。”
方应看一怔,随即大笑:“好,下次一定不会辜负楼主的期望!”
“便不知还有没有下次了。”庄周淡淡一应。
“怎么会没有下次?我可以令全天下的名医一起会诊楼主。”
“医生不必多,多了反而误事。”
“至少可以都试一试,试一试就有机会。”
“机会有很多,但是选择机会的却是人,这样的机会我不想要。”
方应看挑眉一笑道:“金风细雨楼怎么能够满足苏兄?”
“就像你没法知道天上的鸟儿快不快乐一样,满足不满足是我的心情,你不是我,你又怎么知道?”
“因为你我都不是鸟儿,而是狼,没有一头狼会满足于一块肉。”
“这世上总有孤狼的存在。”
“我以为我们会是朋友。”
“这世上的朋友分很多种。”
这次会面的意义说到这里已经结束,金风细雨楼不会被‘有桥集团’所用。
方小侯爷又笑了起来,他真的很爱笑。
到不愧是‘多指横刀七发,笑看涛声云灭’中的‘笑看’。
“那么,就让我这个朋友给你一个忠告。”
“你最好现在就回金风细雨楼。晚了,你就连这块肉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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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细雨楼。
他们已经打退几轮突袭,楼子前已经停了十几具来不及掩埋的尸体。
剩下的人喘息着,却并不退缩。
年轻的,苍老的,一张张面容上带着灼亮人心的坚毅。
‘不悔。死也不悔。这是我们的金风细雨楼,没有人可以践踏!’
又一次突袭到了。
雨水和血水,撕杀和□,生与死,交错缠绕,哪有比毁灭更悲哀更美好的事情?
一个年轻人抹了一把脸,鲜血映在他的眸子里。
‘楼主,我们快挡不住了。
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剑光一闪,快得令人目眩的一剑刺向年轻人的喉咙。
他无论如何也挡不住这一剑。
但他并没有死。
年轻人笑了,那笑容出奇的耀眼,他知道,他身边的人定也和他一样。
粉红色的刀雨在这样的笑容里骤然浮起,恍若一片漫不经心缠绵悱恻的华梦。
六月初三,江湖宵小聚众攻打金风细雨楼。
苏梦枕率众击退,于天泉山刀斩十三名绝代高手,自此天下闻名,举世皆惊。
闻听这一消息,方应看只觉得自己身上被激起一股寒流,战栗,刺骨。
他想起那个男人离开时看向他的一眼。
他见过这世上那么多那么多的人,见过各式各样的眼眸,高贵的,傲然的,冷漠的,温柔的……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一双眼睛。
深沉的恍若九幽之下填不平的幽壑,又如即将风化的废墟,偏又在幽壑废墟间生生的燃着两朵寒焰,冰冷的近乎灼热。
无论怎么样地言语,怎么样的笔墨。
终觉浅。
11三
月上梢头。
两岸灯花明灭,漾漾河水上泊着些精致画舫,间或传来丝竹管弦,歌舞暖语。
如此烟花之地,正是烟生奢靡,波行脂腻,自然少不了浪荡之事,浪荡之人。
其间一画舫里,一坐一跪两个人。
锦衣华服的男子倚在榻上,撩开下摆,两腿敞开,露出半起的物事,那跪于地上的少年便抬起头来,伏了上去。
少年本生的英挺俊秀,但此时此刻面上却浮着醉人的红晕,衬得额上生有的那一点痣,竟是意外的明艳不可方万物,兼之头部摇动,唇舌深深浅浅的吸吮,直叫那男子喟叹一声,道:“真不像是一个雏,想来杨小公子果然天赋异禀,生来便是干这行当的料。”
“再深些!”说罢,他一把抓住少年些许乌黑的长发,向前一撞,直撞得那少年眼里都带上了水汽。
少年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布料,却果然顺从的让那物事进的更深了些。
湿润的咂嘬声不绝于耳,男子只觉得身下那处温软润滑,灵动紧致,不由神思荡漾,用力顶送起来,一时间肉体相击声不绝于耳。
不多时,男子向下看去,只见少年淡红的唇边溢出几缕银丝,一双眼里含着几分羞耻几分不甘,几分痛苦,又想起当年那般凛凛风姿的少年,正做着最下贱不过的事情,不由心神失守,泄在他的口中。
就在这时,少年忽然狠狠的合上唇齿,男子登时惨叫一声,一掌将他拍了出去。
少年躺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勉强抬头看向那人,见那人身下的物事半连不连的挂着,鲜血若泉涌,眼看就活不成了,唇角深深勾起一抹笑,挣扎的爬到窗口。
窗外是滔滔河水,金迷纸醉,少年呆了半刻,一头扎了进去。
一艘通体朱绘的画舫正泊在近处。画舫并无多余装饰,只在舱门窗口挂了些素色软纱,绣着半开的青莲,微风拂过,便显出那里面白衣男子的身貌来。
修容俊貌,湛然神轩。
“倒是有一份骨气。”
接过师无愧递上的青色小瓷盅,庄周淡淡道,向师无愧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救了一个人的命。
师无愧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消片刻,人就带回来了,还有一丝意识。
“以后你就跟着我。”
以手撑额,庄周看着面色惨白的少年,眼眸浓墨异常。
“你既姓杨,就叫杨无邪罢。”
说罢,就有人将少年带下去医治了。
‘任务一,齐聚,完成。’
轻轻掀开瓷盅,里面盛的是银耳雪梨汤,庄周饮了几口,复又放在桌上。
他到底还是不喜欢甜食。
不消一日,船已行回开封。
渡口已经有人在等。
人在马车里。
马车十分豪华,执辔者有三。华衣锦服,神情庄穆,要说他们是朝廷中的高官、庙堂里的执事,决没有人会不相信。
但他们现在只是赶车的。
车外站看八个带刀侍卫,更无一不是高手中的高手。
但这些人现在却也只是车中人的护法。
车中人是谁?
车里的人探出头来,生的漂亮,笑得好看。
“苏兄可算回来了。”
正是方小侯爷,方应看。
“我特地为苏兄摆了一桌接风宴,苏兄可要赏脸。”
庄周回以一笑,只是那笑是没有温度的,就像冰化成了水,那水也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