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沭黎看着昔日的师长从容在办公桌前坐下,将助理刚端来的茶水缓缓推到对面面前:“没想到今天是乔秘书大驾光临,不知是否是为了前几天账本的事情?您有什么想法尽管开口,我们高旌自然唯命是从。”
乔秘书呷了一口清茶:“不过是查阅一下高旌的账目,没想到手下的人不济,半个多月都没拿到资料。罢了,我也不需要再看你们新准备的账本了,我代高氏来取另一样东西,拿到就走。”
“高旌上下都是高氏的物资,不知道乔秘书想要哪一样?”
“沭黎,我们俩就不必拐弯抹角了。高氏这么多年的公关、商战和竞争对手的资料,我们没法保留在一颗弃子手上。”
高沭黎拨弄着手里的U盘:“游车载旌,析羽注旄首,所以精进士卒。我倒想知道,有那家企业是自斩旌旗的?”
乔秘书浅谈了一口气,眼角泛起鱼尾纹,笑道:“他是气糊涂了。毕竟这么多年的经营和情感,怎么可能尽数割舍掉。你不如耐心再等上两天,回去找他好好谈谈。”
U盘在桌子上扣出一声钝击,高沭黎苦笑了一下:“乔叔,你别这样笑。你这样一笑我便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缓以声色,徐徐图之’,你教的东西我不敢忘。你分明是确信是我母亲背叛,因此认为高旌不再是高氏的血脉,今日才一定要拿到高氏的资料吧。”
“报告如此,我不得不信。”
高沭黎低下头去,低声道:“当报告单被甩在我眼前的那一刻,我其实也信了。当时的我除了震惊之外,还有羞耻和对我妈的憎恶,跟着她走只是当时被我爸一句‘滚’吓得有些失魂落魄。但是,她离开高家的第二天,就回去找他离婚了,她是真的被高董事长伤透了心。”
乔瞻看着高沭黎埋在阴影里的脸,晃了一下神,究竟直言不讳拆散一个家庭是不是对朋友和上司最好的选择,他现在也给不出答案。
高沭黎深吸一口气,道:“我如果连自己的母亲都不相信,我又能相信什么呢?”
“女人的心思我不懂。但如果你妈离婚的时候没那么果决,你爸也不会非要对高旌出手的。”
“算了,说这些做什么。乔叔,这个U盘我是不会给你的。”高沭黎手持U盘,像背后仰靠,“或者说,你拿到了资料也没关系,我这里还有好几个备份。”
“你留着备份能做什么?”
“大概就是,鱼死网破的时候保自己一命吧。”
乔瞻向自己的学生伸出手:“算了吧,不会有这个时候的,王牌只有捏在手里才有话语权,一旦公之于众你便失去了所有的筹码,它保不了高旌。”
见对方冷冷地望着自己,他的手依然停滞在空中:“给我吧,这些资料对我们有用。高氏难道没有你的心血吗,你怎么可能真的拿这些对付你爸?”
高沭黎将U盘放在对方手上,道:“那请老师帮我个忙,再给我两个月的时间,高旌还没有准备好。”
乔瞻微微颔首:“我尽量。”
看着客人离开的身影,高沭黎拨通了电话:“喂,老袁,你说的那片房地产拍卖会的地点在哪?我马上就去。”
匆匆走出楼道,正好撞见路识珺,他简单道:“我出去一趟。”
“西街的拍卖会?”
“你消息倒是灵通。”
“那片地产前期的营销有SG经手过,要当心。”
“嗯。”
“沭黎,来来来,这边坐。”袁易初兴高采烈地招呼好友上了二楼,今天的拍卖会热闹异常,能坐到这个位置颇费了他一番心思。
高沭黎皱了皱眉,避开人群走到朋友身旁,往后退了一步,确认自己不会引人注目,又扫视了现场的拍卖者,并没有看见SG的人。
袁易初把房产资料递给高沭黎看,笑嘻嘻道:“我当初就跟你提了一提,没想到你还真来了——够兄弟。”
高沭黎冲他嘘了一声:“你小点声,别把我供出来了,说好的我这边出一半,但名义上都是你袁家的。”
“好好好。不过我不太明白,你高家买块地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的?”
“不是为高氏买的。”高沭黎浏览着拍卖信息。
“你也是背着你爸出来拿地?”袁易初刚开始接手公司,一心想着拿下这块被开发商咬丢的肥肉一鸣惊人,只是目前能动用的资产不够,所以想从高沭黎手里套点资金。
高沭黎不习惯对朋友撒谎,只好简单道:“不是我拿地,是高旌拿,我哪来这么大一笔资金?”
“哦哦哦。”袁易初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伸着脖子看向即将开始的拍卖台。高沭黎默默庆幸他没有继续问下去,事实上这项投资是他越过股东会擅自做出的,若是被高氏或业界发现,后面将很难收场。
随着锤音落下的时候,他突然回想起与路识珺说完话时与他擦肩而过时对方蓦地沉下去的眼神,耳畔响起他的“要当心啊”。路识珺对商场和房地产没有什么了解,说出要当心的话,想来是对这场拍卖做了详细的调查,最后却没能跟自己细述阙疑之处,只来得及说一声“要当心啊”。他拨开后知后觉的迷茫情绪,对袁易初道:“我后面还有个会要开,就先走了。”
因为资金流的重启,这片被前开发商拱手让人的土地又开始响起了挖土机的轰鸣声。前一阵子的桑都分明晴燥得让人愁云惨淡,这几日却连着下了几场瓢泼大雨,今日中午才彻底放晴。高沭黎二人在餐馆吃完饭正好路过这处,便打算来看一看工期进展。工地尚未开工,只有几个住着简易泡沫房的工人在四处晃悠。高沭黎找了栋建筑拾级而上,又在三楼落地窗的位置坐了下来,俯瞰着整片初犁的工地。
“高总觉得这块地买得可值?”
他站起身来,回首道:“方经理,好久不见。”
“高总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呢。”对方笑道。
当初看中这块地产是由于它的地理优势,即使是未完全落成,作为抵押也能从银行换得不少保障。只是对方这样发问,高沭黎不免推究对方话语中的深意:“你想说什么便说吧,不必再试探来试探去减了自己的兴致。”
方钰连连点头:“好啊,那我就说了,高总可不要后悔。这片地的前期是SG负责的,所以我知道一些实情。这片地从一开始就有问题,它的指定途径是市政建设用地——不然那个跑路的原开发商也拿不到地,然后他买通政府官员,在这里开了个楼盘。对了,地上建筑物还设了抵押权——因为广告费的关系,抵押权人是SG。”
高沭黎感到浑身血液冻结,面色不改,问道:“拍卖信息作伪,想来也有你的参与?”
“嗯。”方钰颇为得意。
高沭黎耸了耸肩:“你还真敢,第三人恶意串通、商业欺诈……”
“原本是打算跟拍卖行说清楚的,毕竟这种事一旦牵扯出来烧的第一个就是SG,顺蔓摸瓜就是我的责任。不过我打听到你的朋友袁先生似乎对这块地很感兴趣,不过手头资金不够——我当时并不笃信你也会上钩,只是在暗中窥伺等待罢了,没想到你还是看上了这块地。”
高沭黎感到有些头重脚轻,勉强笑道:“那么恭喜方先生,你的目的完全实现了,这次的手段比开车撞我还要严重太多。两败俱伤,我败了。”他浑浑噩噩走到楼下,不远处随意溜达的路识珺见他脸色不好,赶忙走近搀扶着他。
“识珺,今天几号?”
“5月23号。”
“是吗?”高沭黎冰冷的肺腑里像是有一把钝刀在搅动,“来不及了。”
“什么?”路识珺没听清他后半句的喃喃自语,努力扶着像是要吐出来的高沭黎。
高沭黎从躬身的疼痛里抬起头来,笑道:“我是说,生日快乐。”
一时间,他觉得脚底的晃动感更加明显,湛蓝的天空在脚手架里像是一块跌落的碎玻璃。
作者有话要说:
“游车载旌,析羽注旄首,所以精进士卒”出自《说文》。
第30章 第三十章
当大地不再沉默的时候,世界开始颤栗。天上在倾倒泥沙,工地上的石砾集体跃动着,组成一支诡异的舞蹈。两人在楼宇间奔跑着,一栋□□着粗糙的水泥钢筋的建筑像是一个瘫痪的病人,在他们身旁跪倒、趴下,化成一堆废墟。
前面的出口在眼前晃动着放大,身边的身影却突然矮了下去,高沭黎扭头一看,路识珺被脚下一摞钢管绊倒在地上,他慌忙回身去拉。刚抓住对方的手,眼角旁就有一个影子拔山倒树而来,他情急之下缩了手,附近支着围栏网的脚手架倒了下来,压在路识珺的脊背上。路识珺背上倒不是很疼,但觉得身下似乎在松动,他刚抓住高沭黎伸开的手,一阵亢进的震感穿破地壳而来。他的身下正好是一方未压实的窨井,井口土石脱落,窨井盖随之下陷,身体骤然失去了支撑,被地心引力一把向下拖去。
高沭黎看着路识珺身下出现的塌陷,似乎要把路识珺吞没再顺带着把自己吸进去,震感愈发强烈,他已经站立不稳,恍惚间觉得自己也要栽下去了。视野上方一道红色的影子落下,他反射性地松了手往旁边猛地蹿开。路识珺和身边的钢管被扯进地表以内,高沭黎愣了一下,转身向大门外跑去。跑出半条街他才恢复意识停了下来,发现整个城市都在眼前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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