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书生就从腰间锦囊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金印。
只是印是真是假,这书生究竟是不是刺史,又有没有信物,和毓夙都没有关系。跟这书生约好了的人又不是毓夙,毓夙只摇着头说:“刺史大人却不必将宝印给我,我路过而已,并不是那个与刺史大人有约之人,大人还是收好了印鉴吧。”
那刺史顿时一脸失望,垂头丧气,拿起自己手里的金印看了看,长叹一声才收起来。
毓夙有点好奇,不由得又看了他一眼,谁知那刺史忽然打了鸡血似的猛地精神起来,抬起头就冲到毓夙面前,满怀希望地看着毓夙说:“这位……这位仙人,虽是路过此地,但您大驾想必也是神通广大!请仙人救我蜀中百姓于水火!”
这要是在别处,穷乡僻壤的,刺史求告无门,病急乱投医,撞上个看起来像是神仙的,就扑过去请人帮忙,那还有可能。可这地界左手边看过去,是川主李冰的二王庙,右手边就是二郎神的昭惠显圣仁佑王神府,再往南,那一大片区域都是修行者的聚居地,峨眉山上一个山头恨不得住七八个神仙,他随便找谁不行,怎么就至于连个路过打酱油的都不放过了。
该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托词是蜀中百姓如何如何,但是毓夙现在往东看看,往西看看,路上走着的人也没有什么神情凄苦,面有菜色的模样,好像过得还不错的样子,又哪里来所谓“陷于水火”的蜀中百姓。
于是毓夙就不大想搭理此人,没有答话,那刺史却干脆跑过去堵在毓夙身前,哀告说:“仙人,这绝非在下虚言!自三年前,岷江之中来了那水妖魔王,此三两年间,川中受害当真不小!每每逢祭,三牲果供且不说,般般珍稀更奉承。若不与他,那魔便搅卷江水,肆意泛滥,挟走江中船只,凡是渡水之人,皆无活命,此间无法,只好任他予取予求。可一连三年,那魔越发嚣噪,如今竟要每三月便将生人投入水里与他吃,实在是不堪担负!”
这形容很像是《西游记》里猴子他们会在路上遇见的妖怪,但是这么嚣张的妖怪,应该是不会出现在都江堰的吧……毓夙反倒更怀疑这人是在说谎了,指了指旁边:“既然是这样的邪魔,你为何不去二王庙烧香,请川主城隍为你做主,降妖伏魔?”
第三十六章 求仙与除妖
一听“川主”二字,那刺史竟然立即潸然泪下了,哽咽着说:“不瞒仙人,自那魔初至岷江,讨要三牲果供,水神大人便亲往与那魔交涉,劝说于他,不然那魔更要生事,怎会止于每祭的那些香火果子?那魔不甘为水神大人辖制,便以计蒙骗,诳了大人去他水府,先以浊药,后加绳索,困住大人,最后竟……竟将大人残杀,神魂无存了!”
说完,他像是不能自抑一般,举袖掩面,痛哭起来。毓夙吓了一跳,他以前来都江堰旅游的时候,虽然导游都说,四川人民十分尊敬被奉为水神的李冰,但据他所见,也没觉得当地人有多么虔诚地葱白李冰,而这位刺史,就算他哭的只有一分真,那也是很动情的了。
毓夙怕看男人哭,连忙又说:“川主城隍竟折落了?那你们为什么不去二郎神庙宇中求援?我听闻那位大仙是三界第一战神,打死那妖魔还不是手到擒来?”
刺史哭完了,擦擦脸,稳定了一下情绪,喘平了气才说:“我等早就去了,只是拜上递信香,下了神诏,却说二郎神上天庭去了,三年间在下往那神庙里去了不下百次,每次都是这般神诏,整整三年,大神尚未回还,却是再等不得了,在下便亲去峨眉山求访仙人。想是在下德薄福浅,并无仙缘,只能以诚动人,百般祈请,更是托求京中同年相助,自袁天师处求来一对令符,可为信物,召请仙人,而后……而后我却将那信物遗失……”
说着,这刺史又掩面嚎啕起来。毓夙无奈地看着这大叔,不知道他是本质上就是哭包,还是真这么自责。好在刺史的自我调节能力比较强,又过了一会儿,他又稳定了下来,指了指之前他站着的那片河滩:“天师随令符附了信,言称他已替在下与一位仙长约束,又教导在下如何招致真仙,便是在那处刻了字的石壁前焚化一枚令符。前两日在下携了柴火,到了那江滩边,取出令符,略一错眼,那令符却已不见,在下怀中藏着的另一枚也不知所踪。”
毓夙听了就明白了,估计是那个跟袁天师约好的神仙又反悔了,不想帮忙,于是就用隐身法跟在刺史身边,伺机把令符偷走了。对神仙们来说,毁约不算什么的严重的失德,只要不被发现就行。不然的话,言出必行,神仙是根本做不到的。
好比有个神仙,修为低下的时候走路上被狗咬了,他那时候不够成熟,一时生气就说,我以后见狗就杀。后来他修为有成,飞升成仙,别说杀狗了,杀人都易如反掌,而这时候他的寿命也无限地延长了,他如果真的见狗就杀,那狗这个种族就要灭绝了,这可不行。
所以,只要不是对天道发誓,对心魔发誓说一定要做到的事情,即便是和人定下契约,说得板上钉钉,神仙想反悔了,照样会想尽办法毁约,才不会顾忌什么仙人风范。
不过,那个岷江里新来的妖怪究竟有多厉害啊,杀了本地城隍不说,还威震四野,整个蜀中的神仙们都不敢跟他作对。照刺史所说的,这妖怪把李冰关起来,还虐杀了,周边的神仙竟然连屁都不放一个,这是多么巨大的威慑力啊。
要知道,李冰这位城隍,人称川主,又是水神,在这片地方做地神也有一千年了,他这一千年只要不是睡过去的,法力修为就不会差。而这位据说人品非常好,生前又是做官的,那这样的一个人,应该能跟周边的邻居处得不错,起码跟他家门对门的二郎神肯定跟他有交情,不然这么多年,要是关系不好,早就打翻了,然后其中一位就得搬家。
看在李冰是正神的份上,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看在李冰这个人人品好的份上,不论是为了哪个原因,他都被弄得魂飞魄散了,总该有人站出来替他说句话吧?
就算这里的神仙人情冷漠,李冰又跟周边关系僵硬,于是他死了都没人埋,但这片地区忽然来了个外来户,本地土著总应该有排外的心理吧。这个新来的让百姓祭祀,占了贡品香火,就必定有一部分神仙的利益受损。竟然都没有人为了利益而挺身而出吗?
这情况真有点诡异了。偏偏这时候本地最大的大神不在家,毓夙忍不住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他心里也退缩起来,如果莽莽撞撞地答应帮这个刺史,会不会落进什么陷阱里?毕竟,现在都是这个刺史一个人在说如此道那般,并没有得到证实。
毓夙犹豫了一下,说:“口说无凭,我也不熟悉此地情况,怎能因你一番话,就全然相信你这些言语?你说的这事,也未免太凑巧了。这妖怪难道会掐会算,料定了这三年二郎神不在,便来此兴风作浪?二郎神一向驻在人间,偶有游猎,旋身即回,那妖怪不会不知。”
刺史脸上显出焦急的神情,毓夙又说:“我先去二王庙拜拜,如果川主大人果然不在,我再做打算。若是川主大人正在神位之中,便是你当面撒谎。”
听了这话,刺史又松了口气,立即说:“仙人请这边走,在下随陪仙人过去。”
到了山上二王庙,庙宇中香烟袅袅,香客来往,庙祝和小道们循规蹈矩,没有一点因为庙中供奉的神明陨落而产生的惶恐。特别是那庙祝,年纪老迈,须发皆白,但神情安详,双目微阖,坐在墙根下的蒲团上,无声诵念着经文,看起来真是道骨仙风。
毓夙侧头看了那刺史一眼,刺史却也没有分毫谎话即将被拆穿的紧张,走到庙祝身前的时候,刺史还弯腰朝庙祝行了个道家修行者的起手礼,庙祝也不起身,只点了点头朝刺史还礼,看来这两个人还挺熟。
似乎是看出了毓夙的疑问,刺史小声解释说:“那位庙祝亦是此间乡老,今已过了一百二十岁,他在这二王庙中做了足足八十年供奉,水神大人多借他的手昭显神迹,前番也是他求请大人去治那岷江邪魔,大人殒命之事,他老人家也知道……”
说着这几句话,刺史已经把路领到了庙中神龛前。古代的庙宇中,神龛都笼罩着帷幔,将神像遮掩起来。这是因为,如果供奉虔诚,神明灵验,会把一缕神识附在神像当中,借此观察那些供奉香火的百姓有什么请求,那神像也会顿时变得有三分肖似该神仙。
天颜难测,凡人的皇帝还不允许人直视他的脸,神仙们当然也不会喜欢每天被人盯着参观,琢磨他长得帅不帅,美不美。所以,神龛上立着的神像就要用帷幕遮掩起来,除了专门司事打扫的人员,别人都不能动那帷幕,更不能窥探神像的容貌。
李冰的神像自然也是这样被帷幔遮起来的,虽说他只是这地方的地神,没能纳入天庭的名册,但信奉他的人很多,好歹也是一方神明。毓夙走到近前,当然不会不礼貌地去掀起人家的盖头来,而是规规矩矩地在神龛前点了三炷香,以神念拜入香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