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眨眼就过。他们就这样一路闹腾着过了二十年。
只不过一转眼的功夫,那个矮矮小小的小家伙就已经完全变了样——他已经长得那么高大,肩宽体长。他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甚至有了自己的理想。他变的成熟懂事,能够一个人独立地学习,独立地生活,再也不需要叶籍为他忙前忙后。
叶籍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的夏棠就已经长大了。
叶籍默默地走回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他看着地板,心里空荡荡的。
厨房传来切菜声,却不是流畅的“哆哆哆”的声音,而是十分笨重,仿佛大象踏步一般的“邦邦”声。
叶籍听了一会儿,越听越不对劲,起身去查看。
夏棠擎着一把菜刀,面容严肃地站在砧板前,仿佛随时能振臂一吼,用手中的雷神之刀释出万千闪电,将那条会毁灭世界的尘世巨蟒劈成一条烤焦的蛇。
叶籍无语地看了看他前面的砧板,上面躺着一个已经被肢解的莲藕,莲藕片不是薄厚均匀的片状,而是……叶籍也不知道那算什么形状。
夏棠很少做饭,平时要么在自己家吃,要么到叶籍家蹭饭。
叶籍:“你在做什么?”
夏棠道:“拯救世界。”他义薄云天地喊完,转过头,立刻变成苦兮兮的模样,“为什么切菜这么难?你明明每次都切的很轻松啊……”
叶籍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边走过去,一边说:“我不是教过你吗?”
夏棠双目垂泪:“回太君,那都是四年前的事了,谁记得呀……”
叶籍面无表情地接了一句:“共军尚未进村,你就已经忘记使命,该杀。”他走到了夏棠身后,夏棠放下刀,准备给他让位置,叶籍突然握住着他的手腕。
夏棠吓了一跳,傻看着他。
叶籍低声说:“我再教你一次。”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你,或许以后的某一天,你需要开始自己做饭。
叶籍站在夏棠身后,将刀柄放在他右手中,然后握住他的手,左手拉着他的手放在莲藕上。
银色刀刃轻巧而熟练的切下一片莲藕,切片平整轻薄,像蝉翼一样。
夏棠“哇”的惊叹了一声。
他的头随着说话声微微晃动一下,头发蹭着叶籍的脸颊,软软的碎发,像小狗的毛。
叶籍微微低下头,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夏棠笑着动动脖子,用脑袋轻轻撞叶籍一下。
一节莲藕很快切完,叶籍拉着夏棠去洗手,水槽就在旁边,转个身就能碰到。叶籍从后面拉着夏棠的手伸到水龙头下。冰凉的水哗哗地冲洗他们的手。
小时候,夏棠经常在外面疯玩,回家的时候常常整个人都脏的像个泥猴,手也是脏兮兮的。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被大人抓去洗手,如果叶籍刚好在夏家,就换成叶籍抓他去洗。
那个时候,他的手还是软软嫩嫩的,手指像短短的小竹笋。叶籍把他拉到洗脸盆旁,两人垫着脚,把手凑到水龙头下,叶籍将洗手液挤到手中搓出泡沫,然后抓着夏棠的手揉来揉去,夏棠咯咯笑,有时还会突然转过身,将沾满泡沫的手拍在叶籍脸上。
“小时候你很讨厌洗手,经常都要我帮你,你才肯洗。”叶籍握住那双已经变得骨骼分明的手,轻轻将泡沫抹在上面。
夏棠做了个苦瓜脸,拖着声音说:“现在也很讨厌。”
叶籍安静地微笑,打开水龙头,将两人的手用清水冲干净。
湿漉漉的双手,有些冰冷。
叶籍的手比夏棠略微大一点,但手指比他瘦,肤色比他白。
“你太白了。”夏棠看着他的手,突然说。
叶籍笑了一下:“没办法,晒不黑。”
夏棠抬起手,甩着水说:“男人,就应该像我这样!”
这是在讽刺我像小白脸吗?叶籍怼回去:“连青菜都怕吃的人,也敢自称男人?”
夏棠立刻泄了气,心虚地嚷嚷:“人类好不容易进化到食物链顶端,竟然还要啃植物?祖先的努力都白费了,他们泉下有知一定会躲在厕所里哭的。”
叶籍低下头,靠在他肩膀上闷笑,笑了一会儿,不动了。
“阿籍?”
夏棠等了一会儿,叶籍还是没有反应,他想转过去,叶籍抓着他的肩膀,不让他转身。
第10章 第 10 章
夏棠:“阿籍,你……你怎么了?”
叶籍轻轻吸气,半响,说:“小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夏棠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急忙说:“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以后绝对不会了。”他几乎要跪地求饶了。
“嗯。”叶籍垂着头,紧闭着酸痛的眼睛,露出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悲伤笑容,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结果当天晚上还是叶籍做的饭。
叶籍原本也想翘着脚好好享受一下这顿“道歉宴”,但当他眼睁睁地看着夏棠把油倒进锅后立刻将姜蒜扔进去爆香,又看着他把一整棵完整的白菜扔进锅里煮后,叶籍实在坐不住了,跨进厨房里把夏棠赶出来,将可怜的小白菜捞起,然后认命地卷起袖子亲自下厨。
吃晚饭后夏棠回学校,他第二天早上有考试。
叶籍洗完碗,坐在阳台上思考人生。
冷静下来后,仔细想一想,今天的事夏棠确实很无辜,他确实很混蛋。
叶籍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渐渐想明白了一些。
一切问题的根源就在于,他一直以为他和夏棠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他们之间绝不会有其他任何人介入,他们会一直这样互相陪伴。所以夏棠突然给他牵线搭桥的时候,他有一种被背叛和抛弃的感觉,他才会如此愤怒。
现在想一想,什么陪伴终身、与子偕老,根本就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夏棠可从来没说这过这种话。
叶籍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在心里默默地说:叶籍啊叶籍,原来你也有自作多情的时候。
一架飞机飞过,引擎的轰鸣声从上空落下,仿佛是飞机在呼啸。
叶籍睁着眼睛,看着飞机像个飞碟似的从夜幕上滑过去。
最近发生的事也在脑里慢慢划过。
叶籍发现,他最近好像经常发脾气。
他的脾气算不上很好,但也不算差,而且他不喜欢和别人争执,所以就算遇到不快的事,也会先尽量心平气和地和对方谈。
但他最近实在是有点失控,甚至有点反常,弃文、和网友吵架这种傻逼的事就不说了,现在甚至朝夏棠发火。
哎,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叶籍苦笑一下,对自己说:快点恢复正常吧疯子,不然连夏棠都要讨厌你了。
叶籍的学校开学比其他学校晚半个月,期末也比其它学校晚半个月。
当其它大学狗们正在那名为“期末”的阎王殿里被“碓來舂,鋸來解,把那磨來挨,放在油鍋裏去炸”时,叶籍学校的学生还在风流度日。
早上八点半。
大部分学生都还沉醉在梦乡,或者刚进入梦乡,物理系的学生已经在课堂上被教授毫不留情地摧残成纳米级尘埃。
物理系的课大多都在早上。
物理教授似乎都非常喜欢在早上上课,不过好像不只物理系,整个理学院的教授似乎都对早课有特殊的爱,而文学院则刚刚相反。
“沈路”教授的基友在第一次给叶籍他们上课时就问:“你们觉得八点半的课太早了是吗?”
学生集体点头。
教授邪魅一笑,道:“这节课原本排在下午,是我专门找学校调到八点半。”
他是物理系的系主任。
叶籍后来听说,在排课的时候那些“位高权重“的教授通常能优先选择时间,等他们选完了,才到下面的虾兵蟹将选。
教授在学生的抗议声中老神在在地说:“这不是很好吗?你们只需要在早上见到我,然后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去忘掉我,这样晚上就不会做噩梦了。”
接着又补上了最后一枪:“我以后的课都会在八点半,请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叶籍一下课,就被“沈路”教授召唤到了办公室。
“沈路”教授真名安宁远,名字文雅秀气,人看上去也是白白净净,温文尔雅,活像戏剧里的白面书生。
教授拿出一叠文件给叶籍。
这安教授脾气好,头脑好,人虽不算高,但富帅这两点绝对超标,几乎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可这老天就是不喜欢完美的人啊,总要弄出些缺点来,所以纵是安教授这般手握宇宙的人,也摆脱不了凡尘的定律。
简单来说就是,他有个缺点——他很啰嗦。
其实他找叶籍无非就是想告诉他,美国某知名大学打算和他们学校搞个优才计划,那所大学会开设一个短期的研究项目,并且邀请本科生参与。该项目时长一年,研究期间,学生也会在该校就读一些课程,并且可以转学分。计划结束后,如果表现优异的话将会直接升读该校的研究生。
而安教授想推荐叶籍。
教授唠叨了一小时二十三分钟才终于放人,叶籍临走时他还在背后补充道:“叶籍啊,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要好好考虑。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