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会跟这个女人有什么风流韵事?”你画了她好多次。
“不不不不不……只是跟她的手,她的手很美,看到了吗?当然,你的手也很美,”杰克笑着翻到前几张,“她是个妓^女,只有一条腿。”
卡尔吃了一惊。
生活是多么不公平,他第一次意识到。
美丽而优雅的女子,被迫流落风尘。
美丽迷人的妙龄少女,被上帝残忍地剥夺了一条腿。
“她很有幽默感。”杰克慢慢地说,清脆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爽口,“瞧瞧这位女士,每天晚上都坐在酒吧里,戴着她所有的珠宝,等待很久就失去的远方的爱人回来。我们都叫她珍宝女郎,可她的衣服破了许多洞……”
卡尔此刻发现自己的语言是多么贫乏,那些华丽的长句、复杂的句型、高级的词汇、变幻的语法,是多么苍白无力。
女人的眼神哀怨绝望,卡尔把脸偏了偏,女人的目光仍然追着他不放,似乎他就是那个负心人。
他只能说:“杰克,你真的很了解别人。”
☆、“真正的男人”
不知不觉,卡尔和杰克已经在甲板上戴了几乎一天。
金红的太阳如同一个圆形的炭火盆,在两人之间辐射着温暖和光热。
淡紫、橙红和粉蓝的西天,给人梦幻的感觉。
“真的?卡尔,你是哈佛毕业?哈佛,天哪!太棒了。”
“当然,我毕业后父亲向哈佛捐了一大笔钱,校园里还有他的雕塑。”卡尔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说完,嘴角意义不明地勾了一下,“你呢,杰克?”
“因为父母双亡,我十五岁就辍学了。闯荡江湖的日子并不像在父母的庇护下那样惬意,但却能使一个幼稚的人尽快成熟起来。从这点上说,社会是一所最好的学校。当然我并非在说你不够成熟。”杰克撩起耳边乱飞的金发,把它们别到耳后。
卡尔被这个动作吸引了,半晌回过神来说:“你这么年轻,都干过什么工作,怎么维生?”
“我修过鞋,打过铁,做过小贩,也烧过锅炉,最重要的是打得一手好牌,能坐上泰坦尼克号就是证明。我还学过跳舞、打球、游泳,当然,跟你们的不太一样。人生是一场豪赌,而到目前为止,我的运气还算不错。”
看到卡尔露出惊讶的呆滞表情,杰克开心地说:“怎么样,没想到吧?”
“你的生活还真丰富多彩。”卡尔半真半假地回复。
“当然,想去哪就去哪,比锁在金笼子里自由多了。”
关在金笼子里吗?的确,可以说很形象。
杰克湛蓝的眼睛闪起光来:“想不想体验一个真正的男人的生活?”
“比如?”
“我们可以去喝劣质啤酒,坐过山车和摩天轮直到你想吐为止,到沙滩上骑马,像个西部牛仔一样……”
卡尔眯起眼睛。不可否认,很没有品味,但……很有吸引力。
“到时候我会示范给你看的,不用担心。”杰克咧开嘴,好像明天他们就能去一样。
“示范什么?”他被勾起了兴致。
“教你像男人一样骑马。”
“不,杰克,我不认为我是女人。”
“不准用马鞍。而且绝对不是你们那种油光水滑膘肥体壮的良种赛马,或者孩子也能骑的矮脚马。”
“……”屁股会散架。
“教你像男人一样嚼烟草。”
“我们有香烟和雪茄还不够吗?太粗鲁了!你还能教出什么花样?比如,吐口水?”
“天哪,卡尔,大学里没教过吗,你连吐口水都不会!”杰克不可置信地喊,“快,过来,我示范给你看。”
“你要干什么?”卡尔一不小心说出一句经典台词。
“别像个被人胁迫的女孩子一样,来,我教你。”
“不行!甲板上人来人往,太没风度了!”卡尔努力挣脱他的手,没挣脱开。
“如果没人的话是不是就有风度啦?看清楚!”杰克蹦蹦跳跳,清了清嗓子,夸张地朝大海吐去。
海面上划过一道银光。
“太恶心了。”卡尔抱着双臂,脸上的表情是“我不认识这个人”。
“该你了。”杰克用力推了他一把。
卡尔敷衍地吐了一口,看上去宁愿吞下一盎司苍蝇也不愿吐一口口水。
“不行,”杰克严肃地说,俨然一位专业教练,“深吸一口气,清清嗓子,在嘴里积存一些,做好准备动作,手臂、脖子都要用到,看到没?好了,吐!”
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卡尔不忍拒绝,只好拚着大失面子吐了一口。
“好多了,你要……”正要继续讲解下去,卡尔突然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手帕,满面笑容地递给他。
杰克打量着绣了织锦暗纹和卡尔姓名缩写的亚麻手帕,懵了。
笨蛋。
卡尔向前一步,用手帕在杰克嘴边轻轻抹过,动作轻的像碰触薄脆的瓷器。
“?”
“口水。”卡尔指指嘴边,强压微笑。
杰克无所谓地摇头:“手帕给我,洗了还你。”
“得了,我有女仆。”说着,把沾湿的手帕折叠起来,湿润面朝里,重新塞回口袋。
“那就谢了。”他蓝色的眼睛眯起来,在夕阳的照射下近乎透明。他的目光落在卡尔的右手上,“你的手的确很漂亮,就是这枚戒指太大了,不协调。你瞧,左手小指上的尾戒就有很好的画龙点睛效果,简直是神来之笔。”
卡尔摩挲着左手的尾戒,笑道:“专业建议吗。”
银色的戒指上,一枚晶面平滑的黑宝石如同镜子一般反光。
“卡尔,杰克!”清脆如夜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露丝,甲板上风大,你应该多穿点!”卡尔不由分说把手中的外套披在她身上。露丝想拒绝,刚要耸肩,看清了是杰克的外套就默认下来。
“相处的还愉快吗?”露丝看似不经意地说。
“相当愉快。”杰克抢着说。
露丝松了口气,与杰克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呃,唐森先生是位艺术家,他刚才……”
“真的?!”露丝的眼睛亮了,是卡尔从未见过的亮色。
棕绿的大眼睛如同刮过第一缕春风的原野,渗出星星点点的盎然生机。
她抢过画夹,认真看起来。
“好!绝妙的作品!生动细致,饱含感情!”露丝激动地说,脸颊上晕开绯红,“啊,这是人体写生吗?”
杰克赞许地点点头。
卡尔心中一阵莫名的烦躁。明明同样的感觉,露丝可以轻易准确地表达出来,自己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看着露丝与杰克靠在一起,亲密地交谈,卡尔几乎压制不住胸口激烈翻滚的情绪。
“你有天赋,真的,杰克,你能看透人心。”
露丝说的真诚而且热情洋溢,自己说的干巴巴的毫无诚意,虽然,自己说的话,确实是发自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杰克手舞足蹈,滔滔不绝。
说不完的话题,听不够的新鲜事。
“杰克,今天我听到的,超过我17年的总和。”
没错,我听到的,也超过我23年的总和。
露丝与杰克毫无隔阂地热切交谈着,仿佛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你都做过什么?碰到什么?想些什么?
谈完绘画谈巴黎,谈过了见闻又谈到人生。
露丝着迷地听着他传奇般的经历。
杰克尽量满足她的好奇之心,回答她不谙世事的问题,对露丝的刨根究底表示宽容和理解。
说是好奇,不如说羡慕更恰如其分。卡尔不愉快地想。
借别人的故事填补自己的空虚和空白吗,女人还真是的。
卡尔突然不想让杰克参加晚宴了。
他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力量,吸引每一个人。
每个人都会被他吸引。
女人,男人。
☆、不同
露丝垂着头,几缕散下来的棕色卷发轻拂在画面上。杰克一手搭着栏杆,嘴角微翘。
卡尔的目光从露丝的纤腰移至她红艳的脸颊,最后移到杰克的嘴唇上。
饱满的下唇,单薄的上唇,唇的上方挂着绒毛,淡淡的,软软的。
明明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卡尔想。
“看,快看!”声音很轻,却是贴着耳朵响起。
骤然靠近的烟草和青草的香味仿佛实质化的手,热热的,痒痒的。
卡尔矮了矮靠近杰克一边的肩膀,不着痕迹地悄悄挪开一步,才算是镇定自若地抬起头来。
杰克的脸近在咫尺。
欧洲大陆的太阳、加州的太阳都没有给这张年轻的脸镀上棕褐,淙淙流淌的韶光也似乎不忍在这张俊秀的面孔雕琢痕迹。
大概是怕影响专注看画的露丝,杰克的声音压得很低,就像耳语。
就像琴弓在琴弦上轻柔地拉动和弹拨。
他蓝的如同秋天晴空似的眼睛闪闪发亮。
“看!”杰克伏在栏杆上,以一种要掉下去的姿势俯□,一手指着船下的海面,一手拉拽着卡尔的衣袖,在海面上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