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不要流星一现。
做我的太阳。
火柴那微弱细小的火苗,不能带来太多温暖,却可以给他们支持下去的希望。
有光的地方就有希望。
“你不觉得我们像卖火柴的小女孩?”
划了一根,再划一根。速度越来越慢。
“卡尔,我们唱歌吧。”
于是,两人用喑哑难听、不时颤抖的走了调的声音,从贝多芬的《欢乐颂》,唱到苏格兰的《友谊地久天长》,最后实在没什么可唱了,两人只好哼起了没有调子的小曲。
“飞吧,约瑟芬,坐上我的飞行器……她飞呀飞……她飞上了天……飞吧,约瑟芬,坐上我的飞行器……”
只要有力气,就一直说下去,唱下去。
因为此刻,哪怕一次呼吸的不慎,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他们就会被死神卡住。
现在,他们卡在生与死的边缘。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在比较重要的部分作了修正,大大们去看看吧
☆、唯有爱
火柴盒里的火柴越来越少。
眼皮越来越重。
身体麻木,四肢冰冷,头脑昏沉。
“在前面。”一名船员用灯光照着水中漂浮的人。
手电的椭圆形光圈落在水面,水面泛起青碧的波纹。
劳伊的目光阴沉而焦虑,大衣上的双排铜钮扣闪闪烁烁。
“奥拉斯!有没有看见人在动?”
“没有!长官!”
一个女人漂了过来,船员伸手拉住她,触手冰冷。
那是一具冻僵了的尸体。僵硬的皮肤上一层霜冻,虹膜变成混浊的灰色。
就像大理石雕刻的一样,就像冰雕的一样。
船员把灯光提高,照向四周。海面上一具具的尸体像水面的浮萍和睡莲,布满在这一片海域。
随着灯光照射的范围加大,发现冻僵的浮尸越来越多。
白色的、船尾标着14号的救生艇缓缓驶入漂浮的人群。
“把桨拿过来!”劳伊下令,两排桨举了起来,船无声地进入漂浮的尸体中间。在这样密集的浮石尸中,桨根本无法划动。
“有活的人吗?”劳伊大声问。
没有任何回音。
“好像没有。”一名船员举着灯光,用探照灯似的目光扫射着回答。
“仔细查看。”
他们不可能都死了。
有人仰着头,有人垂直悬浮着,有人呈仰泳的姿势,有人匍匐在海面,还有人紧紧把着漂浮的残破的木椅,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们头发上结着白霜如同洒了白糖,他们脸色呈现出铁青色和灰白色,他们闭着眼睛,神色安详。
“慢慢往前划!”
没有人争先恐后地爬上小艇,至少现在翻船的可能性不大了。
船员们一个接一个捞起船边浮着的人,又一个接一个放下,如同流水线上的工人检查着产品。
“小心别打着他们。”
劳伊重重叹了一口气,眼睛无神地盯着前方,牙齿咬紧了嘴唇。
“有活的人吗?”一片死寂中,劳伊大声的、变调的呼喊回荡着。
没有任何回音。
“好像没有。”一名船员举着灯光,用探照灯似的目光扫射着回答。
“仔细查看。”
他们不可能都死了。
繁星万点,点缀着凄迷苍茫的夜空。
为什么四月,北大西洋的夜空会灿烂如许。
莫非,在同一时间里有太多的灵魂升到了天上,去点缀那无边的黑幕?
水中,白色救生衣在黑色的海面中犹如一片片绽放的白莲,在群星璀璨的天幕下,居然透露出别样的美丽。
一名船员发现了什么,用桨将一个漂浮的物体划过来。
那是一个母亲和她怀里的婴儿。在黄色的灯光下,安详的神态就像刚刚睡熟。
婴儿的小脸皱皱巴巴的,仿佛心怀不满,下一刻就会放声大哭。
寒冷把他们雕琢成冰冻的艺术品,然后放逐在苍茫的大海,随波漂荡。
“我们等的太久了。”劳伊的耳朵、鼻尖和嘴唇都变成玫瑰红色,“继续检查!继续找!”
“还有没有人活着!有人听的见吗?”抑扬顿挫、每个音节都清清楚楚的英国口音一遍一遍,执着地回响。
大西洋上的星空深邃而辽远,漫天的星斗就像泪珠,点点滴滴,洒满天宇。淡蓝的,淡黄的,纯白的,远远近近,深深浅浅。
最无情的命运,此刻也像在落泪。
“杰克!你听见什么了吗?杰克!……我们有救了!”喑哑的声音在加上狂喜,显得空洞诡异。
杰克歪着的脑袋靠在卡尔的手臂上,握住卡尔的手似乎紧了一点。
救生艇迎面而来,但灯光并没有落在他们身上。
卡尔用颤抖的几乎不能移动的手,将仅剩的六七根火柴倒在手心里,用手指捻起来在汗湿的火柴盒上划着,举起冰冷僵硬如同冰柱和石柱的胳膊。
像自由女神举起了火炬。
橘红的光芒跳跃在漆黑暗蓝的海面。
“还有人活着!”
明亮的灯光照进眼里,刺目而夺目。
卡尔睁大眼睛,高举着手臂。
两人被拖上救生艇。
一个船员抱过一条毯子,小声说:“我们害怕毯子不够用,您介意与这位先生共用一条吗?”船员大概知道卡尔没有力气回答,于是他把毯子盖在两人身上。
卡尔隐约注意到,那是一条有着蓝色和棕色的苏格兰式条纹的毛毯。
劳伊递上一个扁平的银色酒壶,里面是船员喝的、不太上档次的朗姆酒,放在卡尔颤抖的唇边。
卡尔条件反射地吞咽下去几大口,顾不得被呛到。
烈酒的甜味在口腔里蔓延,一直蔓延到大脑。朗姆酒把带着生机的暖流带到他的手臂和双腿,他感到恢复知觉的剧痛。
很好,像杰克说的那样,疼痛这说明我还活着。
然后卡尔勉强端起酒壶,对劳伊摆摆手示意没事了。他含了一口酒,在口腔里温了片刻,钻进毯子下面,对准了杰克的唇。
杰克吞下了这口酒,但卡尔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醒过来!”他用力说,尽管发出的声音不过比蚊子大几分贝,“求求你,醒过来!我们得救了!”
他突然想起学校里学过的急救课程,于是他的手立刻按上了杰克的手臂,使劲揉着、按摩着。
杰克的头沉甸甸地靠在卡尔胸前,一动不动。他用力揉^搓着杰克全身,他急切而轻柔地敲打着杰克的脸颊。
黑色的眉毛镶嵌在苍白冰冷的脸上,触目惊心。
“我不会放弃的,杰克,永不放弃。”
“卡尔。”
也许一个世纪已经过去了。
那样微弱的、细不可闻的一声呼唤,对卡尔来说,却不异于十二级地震和十二级狂风。
他匆忙喝一口酒,对着杰克的嘴唇度过去。
酒汁从胶合的四片嘴唇之间滑下来,没有人管它。
卡尔一遍一遍,一次一次,用舌勾画着杰克的唇型。
在北大西洋的荒凉海面上,在四月份的阴寒天幕下,在一条无依无靠的小小的孤舟里,在一条隔绝了世人、隔绝了世界的毯子里,两个年轻的男人,紧紧相吻相拥。
不会有人在意他们,没有人在乎他们。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亲吻着彼此。
不再有寒冷,不再有死亡。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轻盈的脚步,能听见的,只有彼此逐渐恢复的心跳。
杰克的嘴唇湿润而干裂,被海水泡得皱缩着。
卡尔尝到了海水的咸涩和微苦,尝到了血液的甜热和血腥。
也许,这就是爱情的味道。
血腥,苦涩,还有夹缝中的甜美和温热。
他摸索着脱掉彼此冷湿的、贴在皮肤上的外衣,用毯子擦干彼此湿冷的身体。
他摸到一个酸凉坚硬的物体,是居然没丢掉的海洋之心。
在手心里捂热了,挂在杰克脖子上。仿佛这样,就能把他永远锁在身边。
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没有海枯石烂的盟誓,没有天长地久的约定,在这一刻,电光石火的一刻,如同一道闪电劈过,两人的思维回路瞬间连通。
两人的心意瞬间相通了。
“杰克。”
停顿了很久很久,是杰克记忆的最久的沉默。
“跟我走吧。”
“好。”
这是卡尔记忆的最轻微又最果断、最斩钉截铁的回答。
“只要你不先放弃,我一定奉陪到底。”
卡尔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那是84年后的双眼。
爱德华的蓝眼睛满含泪水,与洛威特再次对视一眼。
路易不停地、无意识地揪着自己棕红的大胡子,他第一次意识到,生活并不像操纵一个机器人那样不必投入情感。
所有人的脸颊或眼里,都闪闪发亮。
“后来又有5个人获救。”老人淡淡地说,白发苍苍的头轻轻摆动,“泰坦尼克号沉没时,附近有20艘救生艇,只有一艘回来,包括我和杰克在内的7个人获救。”
灾难会使人们看清根深蒂固的陋习和人为所创的悲剧。人类就像一个谜,对于智者,这些谜变成了财富;对于愚者,这些谜只是野蛮和暴力;而对于哲学家,则总是迟疑着不敢谴责和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