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托脸色苍白,螳臂当车地拦住疯狂的逃生人流,他的声音已经暗哑,还在喊着:“回去,回去!”
一个女人站在船舷边上,被混乱的人群挤下了轮船。她惊叫:“救命!”幸好一把揪住了身边正在向下放着的救生艇,才没有掉进大海之中。但是由于她的重量,使得救生艇向一边倾斜,全艇的人都吓得大叫起来。
“快把她拖回来!”几个人扑上前,一齐伸手抓住她的脚,才把她拖回大船,免除了整条艇翻掉的厄运。
人声鼎沸,人潮涌动,指挥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人海中。拉托掏出手枪,指向几名拥挤到前面来的人:“回去,别往前挤,否则我就开枪了!”
在挥舞的枪的威胁下,人群慢慢向后萎缩。
拉托背过身子,把几枚金色的子弹塞进枪膛。
莱伊递给他一个会意的眼色,没有说话。
另一艘船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围住,如同一群鬣狗在争食一具尸体。
船员在尽力维持秩序,尽管十分混乱,但是还没有人能不经过船员的批准自行上船的。
在船体的另一边,人们已经冲过船员的警戒线,有的人向尚未放下去的小艇里扑去,又被船里的人推了出来。有的人正向船里跳,船员用木棍阻拦;有的船没有平衡好,直接翻倒在甲板上……
“我妻子身体很弱,而且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我可不可以上船照顾她?”阿斯特搀扶着马德琳,依然保持着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优雅镇定。
四号救生艇的船员回答说:“不行,先生,除非所有女士都先上了艇,否则不许男子上。”阿斯特没有多说一句话,脱下手套抛给了妻子,然后就退到甲板上,目送着哭泣的年轻妻子上了艇。
很快,小艇飘飘悠悠地划向远方。他站在甲板上,点燃了一支雪茄。
他有着深刻纹路、有些凹陷的面颊没有一丝颤动。
一个理发师走过来与他攀谈,阿斯特微笑着跟他聊着。他们聊的都是只有在理发椅上才谈的鸡毛蒜皮。说了一会儿,理发师问阿斯特:“你是不是介意我和你握个手?”这位泰坦尼克号上唯一的亿万富翁、世界上最富有的人说:“我很高兴。”
一位头发花白的夫人几乎上了八号救生艇,但脚刚要踩到船边时,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又回来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她温柔地说:“这么多年来,我们都生活在一起,你去的地方,我也去!”她把自己在艇里的位置给了自己年轻的女佣,把自己的毛皮大衣也给了这个女佣,然后半是庆幸半是解脱地说:“我再也用不着它了!”
杰克走过去,对那位老先生说:“我保证不会有人反对您这样的老先生上救生艇的……”他回给杰克一个坚定地笑容:“年轻人,我绝不会在别的男人之前上救生艇。”然后挽着同样年迈的太太的手臂,蹒跚而稳健地走到甲板的藤椅,缓缓坐下,像一对鸳鸯一样安祥地栖息在那里,紧紧地靠在一起,静静地等待最后的时刻。
卡尔小声说:“我想,我真的做不到。”
“我早就说过,等你那么老了,你也能做到。”杰克咧开嘴微微一笑,然后转过头,在卡尔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偷偷抹去从下巴滑下的汗水,和眼泪。
“阿斯特身价达一亿美元,他的资产,可以建造11艘泰坦尼克号。”老人从回忆中扬起他雪白的头发,“那对夫妇的姓氏是斯特劳斯,他们是梅西百货公司的创始人。84年后的今天,梅西百货公司仍然是世界最大的百货公司,座落在曼哈顿第六大道上。”
“爷爷,与阿斯特和斯特劳斯夫妇比起来,你可真是不起眼哪,从各个方面来讲。”爱德华揶揄着,“但我还是佩服你,爷爷,你至少有我们这个时代已经彻底抛弃的东西——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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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的题目——海洋之心,除了一方面,贯穿全文的蓝钻之外,另一个意向是:杰克的心灵,可以被称为海洋之心。
杰克的生日设定在4月,生辰石为钻石,日期在沉船之后,具体日期大大自己猜,我先不告诉你……
☆、去留之间
甲板上,八位音乐家专注地拉着小提琴。
音符飞翔在死神飞着的天空。
黑色的笔挺礼服,铮亮的红木小提琴,海上最高水准的演奏。
他们仿佛不是在一艘即将沉没的大船上,而是在维也纳金色大厅。
他们四周仿佛不是惊慌错乱的嘈杂,而是人群的鼓掌和欢呼。
如果不是一个人匆忙跑过撞了一个乐手的胳膊,这支乐曲会演奏到最后一个音符。
“有什么用?没有人听我们的演奏。”
四周一片喧嚣。
乐队领班亨利笑道:“刚才在餐厅里也没人听。继续拉,这样才不会冻着。奏《奥菲斯在冥府》。”
“沉船还有配乐,肯定是头等舱!”汤米一边跑一边黑色幽默地说,伴随着有节奏的步伐,这句话说得抑扬顿挫、慷慨激昂。
“默多克看上去好说话,卡尔少爷,唐森先生,需要我去……”拉夫恰平板红润的脸上露出了他精明强干、阴险狡诈的本性。
“试试看吧。”卡尔瞟了默多克一眼,不太抱希望。
“祝你好运吧。”杰克拍拍拉夫恰的肩膀,显然,他早就忘记了拉夫恰的冒犯。
“给我们活命的机会!混蛋!”已经有人在割绳索。汤米气愤地大叫。
“仅限妇孺,谁硬闯,我就杀死谁,退后。”大副默多克用枪对准汤米,毫不犹豫地说。
“杂种!”
“退后!”
人潮如山。排山倒海。
砰。
“不,汤米!不!”
“混蛋!”费彼声嘶力竭地大喊,哆嗦的手想竭力捂住汤米的伤口。
蔓延在甲板上的血,如同一把鲜红的剑缓慢出鞘,刺在心上。
鲜红的动脉血顺着甲板的纹路流成手掌宽的一条。默多克惊恐地、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更加惊恐和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他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几步,躲避这把出鞘的染血的剑。
他木然地盯着汤米的胸口,好像胸口的鲜血是氤氲而开的鲜花。
他退到船舷边,举起右手,对着人群庄严地行了一个礼。放下右手,举起左手。
太阳穴上的枪口黑洞洞的,搭在扳机上的食指缓慢扣紧。
“不要,威尔!”
砰。
黑色的枪管,飞溅的鲜血,宛如一麻袋货物一样重重跌落到海中的人。
维持秩序是他的责任,保护乘客安全也是他的责任。
他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完成一个船员的职责,践行一个男人的责任。
“汤米!该死的……”杰克想冲过去,但他无力拨开面前的人墙。他攥紧了拳头,脸色更加苍白了。
船渐渐倾斜了。人们冲向船尾。
卡尔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他好像站在高处,俯瞰着泰坦尼克号。
密密麻麻的人如同前面断掉气味线索的蚂蚁和无头的苍蝇。
视线又拉近了。
所有人都穿着白色的救生衣,像移动的火柴盒一样滑稽。还有人头顶着行李箱。换了任何别的时候,卡尔一定会不留情面地冷嘲热讽。可是他站着没动,没动嘴,没动手。
毫无目的毫无希望地乱窜的人们,哭喊吵嚷你推我挤的人们,裹在一模一样的救生衣里的人们,兽性大发的人们,红了眼的人们……
分不清谁是上等人,谁是下等人。
吆喝声在寒风里散了又聚聚了再散。
疯狂席卷着一切。
英雄和懦夫的差距,不过就在一念之间。
厨房里,精美光亮的白色餐盘,从架子上争先恐后滑落下来。伴随着可以称得上清脆悦耳的声响。
船头演奏的音乐家旁若无人,如痴如醉。
“好了,结束了。再见,亨利。祝你好运。”
“真老套。再见,华莱士。”
“再见。”
乐师们互相道别,就像在音乐厅演出结束、很快就会有下一场演奏会开始。
他们挟着小提琴、大提琴和低音提琴,向船尾走去。
待人们走开了,华莱士又重新将小提琴架上肩头,悠扬的音符再次回荡在死亡笼罩的夜空。
他灰色的大衣随着他身体的摆动而轻轻摇摆。
不仅是渴求,不仅是希望,不仅是激昂,不仅是祝福,不仅是对灾难的绝不妥协和奋力抗争,更多的是对一生的回顾;对无愧无悔的人生一种壮丽的诀别。
《上帝与我们同在》。
琴声留住了即将离去的脚步,乐师们再次围拢来,琴弓再次搭上琴身,琴弦再次开始拨动。
甜润的小提琴声里,又响起大提琴和低音提琴的浑厚深沉。就像清晨,第一只鸟打破了黎明的寂静,唤醒了沉睡的同伴,然后,晨光初露,百鸟齐鸣。
略显单薄的乐声很快丰满起来。
宽广的音域如同人在歌唱。
远处,波光粼粼的海水呈现出幽幽蓝色,近处涌入的却是莹莹青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