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都是心疼,再是不忍也要决断,不能再让沈熙觉和顾廷聿见面。
沈熙平强忍着心痛,把候在门外的赵管事叫了进来,赵管事一见小祠堂里的情景着实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扶住了迷迷糊糊昏过去的沈熙觉。
“你和老张收拾收拾,到火车站买最快出发的车票去上海。”
沈熙平站起身看了看沈熙觉,皱着眉头又细细吩咐道,“带些上好的云南白药,到了上海赶紧送去医院。还有,你们给看好他,绝对不许让他回天津。他若闹,你就告诉他,我说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唉。唉,好。”赵管事愣了半天才回应,显然是恍惚了,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老张和几个下人架着不醒人事的沈熙觉回了屋,沈熙平怕他们下人手重,自己也跟着去了。
沈熙觉的屋里,老张简单收拾着要带的东西,沈熙平小心翼翼的把云南白药撒在沈熙觉的伤处,左胳臂和侧背伤口最多,额角那道伤口也很深,药刚撒上便被血染红了,取了干净的纱布沾了碘酒轻手轻脚的粘掉血,一道道血红的口子更让人心疼。
老张在沈家也有七八年了,头一次看到动家法,沈熙平嘱咐了不许声张,来来去去只有他和赵管事以及两个下人知道,谁也弄不清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一切安排妥当,把人送出了门,沈熙平才定下神来,全身乏力的坐在书房里发呆,转看了看还有颤抖着的右手,心头压着巨石,郁结难疏。
这件事不是一个人断了念头就能了结的,自家的弟弟还能约束,另一个只怕没这么容易。
傍晚时分,沈熙平坐车往城郊驻军师部去了。车在师部门外等了一会儿,顾廷聿从里面走了出来,这还是第一次沈熙平来师部找他。
沈熙平坐在车里看了他一眼,冷冷的道,“上车。”
顾廷聿愣了一会儿,便问了句,“大哥找我有急事吗?”
沈熙平也不答他,只又说了句上车。顾廷聿见他神色不悦,就没有再多问便上车了。
车子开了大约十分钟,停在了一片小林旁。司机下了车,远远的站到一边儿抽烟去了。
“大哥,有什么事您说吧。”
顾廷聿也看出来了,沈熙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这一程他一直神情严肃,一句话也没说。
沈熙平推开车门下了车,顾廷聿也随之下了车,两人站在车边,沈熙平沉了一口气,直截了当的说道,“你和熙觉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顾廷聿微微一惊,但也没有太过紧张,他本就没有打算再瞒下去,既然早晚要让沈家人知道,沈熙平是沈熙觉的大哥,早些知道了也到好。
“他告诉你的?”顾廷聿以为是沈熙觉提早先告诉了大哥,便问了一句。
沈熙平愤愤的瞪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你到不避讳。……好,你不避讳,我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了。熙觉不会再见你了,你就安安分分的沈家姑爷吧。”
顾廷聿闻言神色大变,喝道,“他人呢?他把他怎么了?”
借着黄昏落日,沈熙平看着顾廷聿,他只当他们一时糊涂做了浑事,却没想到顾廷聿对沈熙觉到是真的很了解,知道他不会服软退缩。
“你不需要知道。”
顾廷聿眼中怒色渐浓,竟觉得以前太小看了沈熙平的手段,转身便要走,与其在这儿问他,不如自己去一趟沈家看个明白。
“你找不到他的。”
冷然一句从身传来,顾廷聿蓦然站定转身望向沈熙平,压抑着胸中的焦急和怒气,道,“他在哪儿?天大的错都是我的。你是他大哥,你别去逼他。”
“是你的错,这全都是你的错。我若知道你们会做下这么不堪的事,我就不该让他和你来往。”沈熙平此时对顾廷聿的恨绝对不比对阎四海的少。“你堂堂一个参谋长,也是有脸面的人家出身,怎么敢把我弟弟拖下水,做下如此胆大妄为的事。他为了救你的命,连芸妆也搭上了,如今还要去和芸妆说什么真相。你们到底还有没有廉耻之心,还知不知伦常礼教?”
天边的火烧云缠成一片久久不落,顾廷聿咬着牙把沈熙平的责骂听完,想着自己是太天真了,刚刚居然还想着他早些知道了会好一些,真是傻到家了。
“廉耻,伦常,礼教。”顾廷聿复念着,随之嗤之以鼻的一笑,“我喜欢熙觉,想和他亲近,就因为我们都身为男人,便就没了廉耻吗?在世上有权指责我们的只有芸妆,她是不幸的受害者,就因如此我才不能再骗她,让她葬送了一辈子。”
“她的一辈子已经被你们的自私给毁了。”沈熙平疾言厉色的喝道。
“所有的错都是因我而起,我会去向她认罪。”
顾廷聿知道,唯有这一点他绝对的罪人,除了认罪没有任何辩解的权利,可既然已经错了就不能再错,虽然纠正这个错误会带来伤害,但是不纠正这个错误将会是绵延一生的痛苦和不幸。
“大错已经铸成,就不该再错下去。你以后只要好好疼惜芸妆,便是赎罪了。”
“我不会和芸妆继续生活下去。我会和她离婚。”
沈熙平和顾廷聿互不退让的互相看着对方,两人都是铁了心要让这个错误不再继续,只不过他们所想的纠正错误的方向完全相反。
“熙觉为了救你的命,搭上了芸妆。你如今也该为了救他的命,好好对芸妆。”
沈熙平用冷漠的语气说出了一句好似利箭般的话,直直射中顾廷聿的心脏,令他震惊,随即他便拔出了枪直指沈熙平。
司机远远的抽着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可却时时留意着车那边的动静,此时一看顾廷聿拔了枪指着他的东家,他急忙跑了过来,竟也从怀里掏出了枪指向了顾廷聿。
然而顾廷聿的眼根本无视司机和枪口,只直直的瞪着沈熙平,怒然喝道,“他人在哪儿?”
“你今儿若开枪,打死的是沈熙觉的大哥,绝的是你跟他的后路,到也省得我在你们中间左挡右拦。”沈熙平今天来找顾廷聿,就已经想到会有这样的场面,但他就是来断他们俩的路的,就算死在这儿也绝不能让他们继续下去。
顾廷聿拼命压着怒火,他的脑中全是沈熙觉的委曲求全,不敢想象在沈熙平的责难面前他又会吃多少苦,以他的性子应下的事便不会反悔,如今沈熙平说出这般骇人的话来,顾廷聿更是不敢想他现在会是何种处境。
“你到底把他怎么了?你是他亲大哥,我不信你会杀他。我不信。”
“我沈家的人,我自有沈家的办法教育。若真是教不好了,我就只能送他去祖宗面前,让沈家的列祖列宗来教了。”
沈熙平瞥了一眼司机,示意他收了枪,他已经很确定顾廷聿不会开枪,绝不会。
“跟芸妆好好过日子吧。熙觉不会再见你,你别再想着见他了。这样,你们就各自平安了。”
淡然撂下一句话,沈熙平转身上了车。
汽车从顾廷聿身边经过,卷起一路扬尘。
顾廷聿脱力的垂下举枪的手,面如死灰的站在那儿,久久未能回神。
☆、【十二】
窗外下着雨,湿冷的空气从窗户缝里渗进来,从前一晚起就有枪声传来,夜里还有炮火和爆炸声。沈熙觉站在窗边拽了拽了披在身上的毛衣,额角覆着纱布,面色依然有些苍白。
到上海已经五天了,一天前出了院回到了沈家在上海法租界里置办的一处公馆,赵管事和老张盯他盯的挺紧,连晚上睡觉都必定留一个守在楼下客厅里。
从天津到上海的火车上,沈熙觉发着高烧人事不醒,下车后赶紧送到了洋人的医院,洋人医生说发高烧会死人,把老张吓了个结实,在医院守了两天两夜不敢合眼。
“二少爷,您起啦。”老张正准备给沈熙觉送早饭上楼,却见他下楼来了。
沈熙觉坐到了饭桌边,老张把早饭给他摆上,用小砂锅熬的粥稠而不粘,备了几样清淡的小菜,还有一盘小包子。
赵管事一早便出门打听情况去了,这会儿已经回来了,沈熙觉见他紧张兮兮的便问,“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出大事儿了。”赵管事一边用袖子拭着脑门,也不知是因为紧张出的汗还是被雨淋的,总之他是一头的水珠子。“驻军和日本人在闸北打起来了,死了不少人,现在租界已经封锁了。”
沈熙觉放下了筷子,身上的伤口好像完全不疼了,连被低烧搅乱的脑子仿佛也清醒了许多。
彼时奉天,此时上海,何其相似。只希望上海不要成为第二个奉天。
出院之后沈熙觉静下来想了很多。眼下大哥如此绝决,必定也会去找顾廷聿,沈熙觉大概能料到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他们是兄弟,处事的手段约莫也是相似的,以命相挟应是最有用的办法。
被逼着就范?被迫弃了顾廷聿?
沈熙觉从未有过这样的打算,允下的事怎能说算就算。若在此事上委屈求全,恐怕他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沈熙平的心思并没有错,他是大哥,他要保护所有人,他想着的是万事不变众人和美。沈熙觉知道,他对不起芸妆也对不起大哥,他做不到一个好哥哥、一个好弟弟,他承认自己只是一个自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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