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聿一边仔细的看沈熙觉手上的伤,也顾不得抬头,“让火给撩了。我带他去上点儿药。”说着,便把沈熙觉拉了起来,不管不顾的把他往后院带,眼里谁也没有。
沈熙平看着他俩的背影,轻轻的蹙了蹙眉,转脸安抚了四下,跪到了灵前,接着烧黄纸谢客。
小院里,沈熙觉被顾廷聿按坐在凳子上,然后就看他又是端水盆,又是拿伤药,全都准备妥了,便把沈熙觉伤了手浸到了冷水里先降了灼痛,食指和中指红的最厉害,顾廷聿拿巾子轻轻的沾掉了水,再拿了火伤膏帮他涂。
“你怎么没陪着芸妆?”
“薛嬷嬷陪着呢。”
十指连心,这会儿沈熙觉是着实觉得疼了,顾廷聿见他手指微颤,显然是碰到疼处了,抬眼看他,嗔道:“烧到手了都知道,我要是陪着芸妆没回去,你这会儿可不要把自己点着了。”
沈熙觉扯着嘴角笑了笑,又疼的嘶了一声,顾廷聿也是拿他没折了,摇了摇头,专心帮他涂起药来。
“……过些日子再说,好吗?”
顾廷聿手上的动作停了,低着头不说话,心想这是他憋了很久的话吧,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沈熙觉见他许久也不答,便又想开口,却觉得他手上力道加重,受伤的手指被他狠狠的捏着,灼烫的疼痛让他不由的想要抽手,却又抽不出。
“疼吗?”
“疼。当然疼。”
顾廷聿问的严厉,沈熙觉答的直白。
四目相视,沈熙觉溃败下来。
顾廷聿松了力道,小心的重又涂起药来。“伤拖的越久越会成疾。我知道残忍,但我更知道长痛不如短痛。…你心疼芸妆,我也不忍心。可你也心疼心疼我,我看你这样,我的心也疼,比你的手还疼。”
屋里之后再无言语,只是一个默默的涂着药,一个静静的看着涂药的人。
转眼,老太太的头七过了,吃过头七饭,各人落了重孝,沈熙平和沈熙觉常要出门见人,下葬那天回宅子垮火盆便已经把孝除了,顾廷聿是外婿也在当天除了孝。
沈芸妆好似生了一场大病,薛嬷嬷一直陪着她,也是心疼的紧。薛嬷嬷跟了太太一辈子,在沈家也算半个长辈了,无儿无女,就拿他们三个当自己孩子似的疼。
头七当晚,顾廷聿便回师部了。
隔天沈熙平把熙觉叫到了家里的小祠堂,兄弟两上完香,沈熙平屏退了下人,小祠堂里只剩下他们俩。
沈熙平站在祖宗牌位前,冷冷的说道,“跪下。”
“大哥?”沈熙觉心里疑惑,看着他的背影问道,“怎么了?”
“跪下!”沈熙平又再厉声喝了一回。
沈熙觉虽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但见大哥这般严厉,便顺从的跪了下来,等着大哥发话。
沈熙平转身看着跪在地上的二弟,他们兄弟一路走来不容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沈熙平自问对得起祖宗,对得起父亲,虽然是沾了些不该沾的生意,可这个世道谁又能活的清白,他顾的是一个家,是上下二十几口人。
原来有太太在,他多不会沾手家里的事,现在太太走了,他便是这个家最大的家长了,不能待薄了谁,也不能纵容了谁。
“你和顾廷聿,在奉天都做了什么?”
沈熙觉闻言如坠冰渊,全身的血都凉了。
☆、【十一】
小祠堂里静的可怕,沈熙觉耳中自己的心跳声清晰无比,沈熙平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仿佛他是一个犯了重罪的犯人,连申辩也不敢。
沈熙觉从不后悔和顾廷聿之间的种种,他敢抬头挺胸的告诉任何人,只是他们之间不只是彼此,还有一个芸妆,她是被拖进这个漩涡里的,她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说!”沈熙平的怒喝再次撞击着沈熙觉的心,一次沉重过一次。
沈熙觉沉一口气,抬起头望向沈熙平,如实招供。
“我们……”一时间,沈熙觉禁不知该怎么说,他和顾廷聿是什么关系,相好?情人?实在不知该怎么表达,两个男人说相爱,似乎又太肉麻,于是便草草说了四个字,“在一起了。”
“在一起?”沈熙平强忍着不发怒,“什么叫在一起?你和他在奉天到底做了些什么?”
沈熙平生意场上见过多少奸猾狡诈的嘴脸,沈熙觉和顾廷聿又怎么能瞒得了他。早前他便觉便他们俩从奉天回来之后便有些有不对劲儿,原以为是在奉天遭了劫祸心有余悸,可老太太的灵堂上,顾廷聿那赤祼祼的担心,瞎子也看得出他们不一般。
“我和他在奉天,亲过,睡过,我们……”
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扇在了脸上,立刻红了一片,左耳嗡了一声竟久久听不见声响。沈熙觉已经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但他不想再瞒了,再瞒下去,他对不起的就不只是沈芸妆一个人,还有顾廷聿。
“你怎么敢做出这么下作的事?”沈熙平气的整个人都在发抖。
沈熙觉红了眼睛,不是因为被打而是因为心痛,知道世俗容不下他们,活在这世俗之中,只能忍、只能藏、只能埋。把所有的感情忍住,把所有的感情藏好,把所有的感情埋葬,结果却是痛不欲生,可是谁又真的错了呢。
“就因为我和他都是男人,所以我们就下作了吗?”沈熙觉不想退让,也不想再忍耐了,说好了的同谋,说好了的共犯,不想再后悔了。“我有错,但错不在我爱了他。我的错,只错在骗了芸妆。”
沈熙平拿起了偏桌上的藤条重重的抽在了沈熙觉的胳臂上,火辣辣的疼痛传偏全身,这藤条鞭是取了数条韧藤浸了油编成的,只一下便皮开肉绽了。
若说不心疼是假的,沈熙平向来疼惜弟弟妹妹,虽不是一母生养,可却也有十多年的亲情。父亲去逝之后,保护弟妹、孝敬太太、撑起沈家,这便是他生命中的全部。为报父仇他亲手勒死了阎四海,那天他在这小祠堂里向父亲上过香之后便暗暗发誓,所有不干净的生意、所有不清白的勾当,都由他一个人来做,绝不让沈熙觉沾半点儿见不得人的事。
现在,沈熙觉的话简直是拿刀子戳他的心窝,他疼惜的弟弟居然做下这样不堪的事,与男人相好还如此不知悔改,更令他恼怒的是,他们居然把芸妆拉进了这浑水里。
“你当着祖宗的牌位,你敢说你和男人相好没有错?你怎么说得出口!”
沈熙觉忍着胳臂上的疼,道,“我对得起自己,有什么说不出口。…如果不是日本人抓了顾廷聿,我会亲口告诉你,我不会瞒你。为了救他,把芸妆拖下了水这是我的错,我认。我会告诉芸妆一切,她要恨就恨我,要打要骂要杀要剐,都是我应得的。”
“你还要告诉芸妆?”沈熙平简直不敢相信。“你给我听清楚,这事儿谁也不许再提,你给我彻底死了这份儿心,他永远只能是你的妹夫。”
“大哥……”
沈熙觉刚要争辩,又是结实的一下打下来,藤条带着血在地上溅出一串血滴,沈熙平是下了狠手,他只盼着能打醒沈熙觉,若打不醒打怕了他也成,总之绝不能让他跟顾廷聿再维持这种不干不净的关系。
“骗芸妆嫁给顾廷聿已经错了,还要继续错下去吗?我知道我自私,但继续下去,芸妆又何尝能幸福?”
沈熙平的怒火像淬了火油似的,一下子窜上头顶,抬手便一顿藤条打下来。
血肉斑驳,沈熙觉身上交错了十几道伤口,额角一条血口分外扎眼,白净的脸上瞬间被鲜血染红,一顿鞭打之后,他脱力倒在地上,仍是强撑着要跪起来,脸色已白的好似一张白纸。
沈熙平也不比他好到哪里,胳臂好似脱了臼一般吃疼,可更疼的是心,他看到弟弟一身的伤满是不忍,可又必需狠心,否则后果可能是更加沉重的伤痛。
“你既然骗了她,就骗她一辈子。你是他亲二哥,你要作孽,就要承担后果。你断送了她的一辈子,有什么脸说幸福。”沈熙平心痛不已,“她一个姑娘家,为了你们,倒贴似的去了奉天,外面多少闲言碎语,你对得起她吗?……早知如此,还不如你们就都死在奉天。”
真刀真枪伤的是身,说出口的话伤的是心。
“我宁愿芸妆守寡,也不会让她知道你们之间的龌龊事。别逼我把事做绝了。”沈熙平目光寒厉,这是他最终的决定。
沈熙觉的心被猛的攥紧了,怔怔的看着沈熙平,他不只是说说而已,是真的会这么做。突然间,汇金楼的情景一幕幕的在脑子里闪过,清晰无比。
兄弟相对皆是痛心疾首,眼前都是绝路。
沈熙觉伸手拉住了沈熙平的手拼命摇着头,乞求着,额角的血顺着脸侧淌下来滴在衣领上,洇红了一片,身上越来越没力气,连疼也有些感觉不到了。
藤条从手中滑落,沈熙平跪在了他的面前,把几近昏厥的弟弟拉进怀里,忍着满眼的泪,也求道,“大哥求你了。”
沈熙平身上承受的重量越来越沉,沈熙觉说话已经含糊不清了却还在叨念着,“……是我对不起芸妆……我答应他……别伤害他……”诸如此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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