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座,不在那里,你确定是忘记了吗?”
电话另一端安静了,过一会儿才说:“我当时拿文件的时候,在跟中民说话,分散了注意力,现在想不起……你再去好好找找,也许我放错地方了。”
祺君仪重新翻找了一次,非常仔细,没有错过任何一份,但还是没有找到。午饭之后,陈竞湘的电话又来了,听起来心情不错。
“我上午拿错了公文包,”他仿若自嘲地说:“现在真是不能一心二用。”
“没耽误什么事吧?”
“没有,一切都很顺利,你咳嗽好些没有?”
“还那样,不过别说,让你刚才这么一吓,好像真的不咳了。”
他似乎能看见陈竞湘被气笑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却笑不出来。
“我和中民都不在,你下午没事就回家歇着吧。我们明天中午回上海,你到车站接我。”
“好。”
祺君仪没有打电话回家,他出了社情局,沿着林荫路走下去,这条路笔直狭长,看不见尽头。他抬头,此时天色阴沉,坠落着稀稀落落的雪花,他不知自己在等待什么。他说,不知情是对你最好的保护,你不是特工,不是情报人员,你只是祺君仪,机会到的时候,你自然会懂,其他的,什么也不要问。
“先生,坐车吗?”一辆黄包车停在他身边,拉车的却没有抬头看他。
祺君仪迟疑了一下,没说话,只坐了上去,果然那车夫连问都不问,直接拉起就走,走的都是大路,经过几条巷子,路上的人渐渐多起来,这一带多是高级的西装店,跟霞飞路上的百货商场不同,这里开店的多是些有名的裁缝。车夫停在店面很大的一间,门前还挂着红布,明显是刚刚开业。他走进去,门口一排准备服侍客人的伙计,他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不要跟陌生人接头,他曾告诫过自己,上海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的身份,派去找你的,必定是你认识的。
他果然派了熟人过来。
“先生,今天过来看点儿什么?”
“衬衣,”祺君仪平静地说,“要冬天的料子。”
“好嘞,先生请过来看看。”
那人低头哈腰,将他请到一边,把昂贵的料子介绍了遍,祺君仪随便挑了几样,然后,他们就进到里面的贵宾室去量尺寸。贵宾室很大,是单独的,但是估计隔音也不会太好,因为他能听见旁边的屋子里有个法国人大声在说话,翻译支使着裁缝做这做那,还有个操上海口音的女人,在另一间聒噪个没完没了。伙计把他的外套挂在门边的衣架上,问他:“先生兜里有东西吗?”
“没有。”祺君仪斩钉截铁地说。
那伙计没有掩饰脸上错讹的表情,他肯定是以为今天的计划完美无缺,必定能到手的。办公室隔间里的保险箱,一向讳莫如深,所以他们一直都误会,那份宣言必然藏在那里。没想到,那不过是陈竞湘的虚张声势而已,这个老狐狸!
他蹲在祺君仪面前,仔细地量着他的腰围,同时小声地说:“都找了吗?”
“腰的部分,别做的太松,我不喜欢太宽的,”祺君仪专著在衬衣上,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好的,我记下来给师傅。”伙计继续量了肩宽,臂长,凑到他耳边:“你有什么计划?”
“没有。”祺君仪说,“我着急用,你们做得快一点儿。几天能做好?”
“三五天可以的,我让师傅赶一赶。”伙计的语气,是和颜悦色的,但脸上却是愤恨的表情,他从来都无法忍受祺君仪的大少爷脾气,他的声音压得不能再低:“你得想办法接近他,不能只等我们给你创造机会。上面希望这事能速战速决。”
“他跟我可不是这么说的,”祺君仪指着桌子上记的尺寸,大声指责:“你这个记错了呀,你是要做短袖吗?”
“是,是,先生,我这就改了,”他瞪了一眼,恨其不争地说:“你得竭尽全力,还在等什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怪异,祺君仪知他所指,一股被羞辱的窘迫窜上心头,他几乎立刻迁怒:明明知道他讨厌我,却派他来跟我接头,是想害死我吗?贴近他的耳边,他几乎咬牙切齿地说:“你行你上,没人拦着你,回头保证功劳都是你的!”
“他现在只信任你……”
“你知道就好。”
祺君仪说着扬了扬下巴,得意而跋扈,他一身娇纵的少爷脾气,果然是一点也改不掉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武器,世安,你的武器是你的身手,你的枪法;君仪的武器,是他的脸,和他的脾气。他曾经语重心长地对自己说,你莫要事事针对君仪,你伤了他,便是伤了我。????
自从那日见过传世安,祺君仪再没有去过那间西服店。几天后订制的衬衫送到家里的时候,他还特意搜了一下,并没有任何信息,他稍微放了心。他自己并不傻,日后若这样频繁接触,他是瞒不过陈竞湘的,他隐瞒的功夫并不怎么样,而陈竞湘时常杯弓蛇影。那天他回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去改密码。
“你的新密码也是一首诗吗?”祺君仪问完,被陈竞湘的眼神逼得闭嘴:“我……只是好奇,局座你别往坏处想。”
“有些事,明知问了,还要给再费口舌给自己解释,压根儿就不要问。”
“那你问我。”
“问你什么?”
“问我为什么选那个临时密码?”
陈竞湘没有立刻说话,他移开目光,先是想了想,他记得祺君仪的密码,可是猜不出密码背后的含义,于是问:“为什么?”
祺君仪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白眼:“当然不会告诉你!”
陈竞湘无奈地抚摸着额头,笑意从他的嘴角,蔓延到整个脸庞,就是这样的祺君仪,时常让他哭笑不得,却又爱不释手。
“那你问吧,跟公事无关的。”
祺君仪眯眼看着他,透露着不相信:“局座要是耍我,我会翻脸的。”
“说真的,问吧,满足你的好奇心。”
“伊琳娜说的那个‘他’,是谁?”
这是个完全在陈竞湘预料之外的问题,他抬头,看着祺君仪,这人眼里永远是一片坦荡的纯净。他没有刻意掩饰自己对君仪的好感,但也没有过分地释放,这些举动,势必会引起君仪一些猜测,陈竞湘甚至不确定,他是跟自己一样的,那种人……
“我喜欢的一个人,伊琳娜的故乡,有个被拆毁的天主教堂,她说,她要在那里,嫁给她心爱的人。她以为我当年带那个人去了教堂,其实我没有,”陈竞湘仿佛回到了那段时光,遥远得,几乎遗忘的时光,“我辜负了他。后来,我们一起执行任务,他为了救我,被乱枪打死。”
十几年了,陈竞湘第一次能把这段往事说出来,他的记忆里有一堵厚厚的墙,遮蔽了叶少文濒死的那一幕,他的眼睛睁得那么大,他一个字都没有留下。
“我长得像他吗?”祺君仪的问题,永远不懂得掩饰。
陈竞湘却摇了摇头:“但他跟你一样爱笑,不知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你的瞬间,好像看见他。”
有些事,到了这里,便也解释得通了,祺君仪心想,他挑了自己回来上海,必定是事出有因,那些语焉不详的话,也因为这个故事,让祺君仪彻底明白:原来,就像传世安说的,我只是个长对了脸的一颗棋子。
这个想法,烙在他的心头,痛彻心扉。
农历年在一片萧索之中,静静地过去了。陈竞湘在南京的地位突然提升,似乎吴敬村真的只是个临时的替代品。他曾经开玩笑,说留下祺君仪,是为了保住自己升迁到部长的机会。而如今他必须承认的是,自从祺君仪的到来,他的仕途似乎真的顺畅了。
入春以后的阴雨连绵,让祺君仪肩头的旧伤复发,他的左手基本废了,陈竞湘这才知道,之所以每次他的司机一来,哪怕他手里拎的是个纸袋,司机也会第一时间接过去,原来是他的左肩受过伤,不能提重物。
“被人拿球棒打的,”问他怎么受的伤,他竟说得很痛快,“说我自私,心中只有自己,那一棒,是教训我的,要把我打醒。”
“那打醒了吗?”
“没打醒,打残了,一到这种阴雨天,疼死。”
雨几乎停了,但陈竞湘还是撑起一把打伞,遮住他们俩,走出办公大楼,因为祺君仪不喜欢经过审讯楼的正门,他特意吩咐把小花园的后门打开,只有祺君仪可以从那里通行,而他的私家车,一般就在门外等他。门口安排了两个哨兵,但如果陈竞湘像今晚这样送他出门,李大力的人会提前在门口的哨岗看着。然而今晚祺君仪的车却没有来, 他朝巷口看了看,那里有一辆车,朝他闪了几下车灯。
“可能是开不进来,”祺君仪从陈竞湘手里接过公文包,“局座,我走了。”
“我送你过去?”
“不用!雨都停了。”
他看了看身后哨岗里的好几个人,他们正忙着假装并没有在看他俩。陈竞湘明白他的意思:“你走吧,我在这儿看着你。”
祺君仪颀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口,那辆车慢慢开走,他才走回院子,跟哨岗里的人说:“让大力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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