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春:“附近上班族的午饭食堂区。”
“那就这里吧,找家热闹点的。”她提了一下裙摆,往里走去。
和春悄悄在曲景明耳边说:“这仙女还挺接地气。”
他不是喜欢对人评头品足的人,不过就喜欢跟曲景明嚼两句。曲景明平时不大在意这些,但他记得自己这位大姑除了文艺、神叨之外,还有一个耳聪目明的特点。耳聪到树叶掉地上她都听得见,目明到一根针滚到沙地里她都能找到,非常有助于她后来发展成一个神神叨叨的文艺女青年。
果然,大姑回过头来,目光半隐在她喷出的烟雾后,有点似笑非笑的意思:“你说我是仙女?”
和春一愣,随即反应很快:“对,让人没法儿不悄悄惊叹几句的仙女。”
大姑扬扬唇,真笑了:“小孩子油腔滑调的我见多了,油得像你这么讨人喜欢的,就数不出几个。”
和春看起来受之安然,继续表现:“主要看脸。”
他是捧着一颗见家长的心来的,已经十分有风度地放下了“曲景明是我们家的”这一幼稚观念,客观地对这位家长奉献自己好儿婿的表现,企图通关。于是施展自己人精属性的技能,三言两语就跟大姑聊起来,从她的旅途到彷州的风俗人情,聊得津津有味。
只要不抵触,他能说随时、更任何人,聊得来。这是他的天赋。
曲景明从小就明白这点,现在看,还是感到叹为观止。
等大姑手上一根烟灭了,他们正好挑到一家吃饭的店,是一家粤菜。这个选择全凭刚才短暂的闲聊,和春一句也没有问大姑喜欢吃什么,就摸明白了。曲景明看着大姑的反应,知道她这下是真的有点喜欢和春了。
这顿饭在大姑原来的计划里,也许是一次诘问,也许是一次试探,也许是直接带来曲洋的意思。结果全程下来,她没有提到一句与这些相关的话,净跟和春扯了一堆祖国江山好的闲话,在和春透露的旅游□□中连连惊叹。
吃完饭,已经入夜。
她朝外面的街道抬抬下巴,说:“你们就不用送我了,我再逛逛这边的夜市,明天就回去了。”
和春道:“我司服务到底,八点一定准时过来接您去机场。”
她原先被逗出来的满面笑容还没下去,听了这话,又乐几分,跟他多贫两句。
末了,侧脸对曲景明,神情维持着轻松愉悦:“你有空了给你爸打个电话,他年纪大了,脾气犟了很多,你不给他打,他也不给你打,这么耗着,他能自己把自己憋死。有两次我去看老头子,都见他在老爷子打电话的时候转悠来转悠去,我猜那是你的电话。”
曲景明对老爷子还是很敬重的,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和老爷子的联系基本固定,哪怕有时候只是说一两句话就挂了,真正交心也难数出几次来。这份固定的联系,其实只是像个仪式。他自己本没有这么重这份仪式感,全是老爷子的要求,多年下来成了习惯。但到了曲洋这里,就没有这个规矩和仪式了,曲洋没那个脸要求,他也没那个心逢迎。
此刻听了大姑的话,他只是默然地点点头,并不出声。
大姑适可而止,没再多说,拎着小手袋站起来:“我走了,你们随意。”便步履翩翩地走了,远看,一身白,还真挺仙女的。
和春眼看着她远去,下了楼梯,才鼓鼓腮帮,松了口气似的,回过头冲曲景明皱着脸,露出点恹恹的表情:“你这个大姑真厉害,紧张死我了。但应该是拿下她了,你要听她的,有时间给你那个爸打个电话,现在她会帮我们吹风的,以后就难说了。”
他那个样子像应对了一场紧急考试的中学生,有那么一霎那,曲景明仿佛看到十六岁飞扬不羁、不知时间愁为何物的少年,便从他的话里挑了个最轻盈的点回道:“你紧张吗?我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给你看出来我还混什么啊?”他挥挥手,又拉拉曲景明,“我们回家吧。”
好。
生活在剧变之后,平静就显得格外突出。陈老太去世时候是秋天,很快,彷州这座南方城市进入短暂的冬天。那虽然非常短,但是对冻结过往似乎具有强大的作用。
彷州最冷的几天,连最喜欢口头怀念陈老太的周阿姨,都突然不再提了。她在家里这么多年,起初是为了照顾陈老太的,陈老太走了,也没有人提出要辞退她,其实她已经跟家里人差不多。现在,她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照顾顾尚源上。
从她不再絮絮叨叨提陈老太起,和家似乎也全部把这件丧事放平了,陈老太原来的房间渐渐塞进许多杂物,所有人都默认把它变成一个杂物房。
而对曲景明跟和春来说,他们尽管没有一个口头确定的关系,但一切仿佛已经顺理成章,毋庸置疑。陈老太离去后,身边最后一份质疑也就没有了。
家里面,和容默认他们,顾剑锋不置言,周阿姨不知道是否看出来,顾尚源鬼精灵,眼睛瞄上几次,又跟他们一起出去玩过两回,就门儿清了;在外面,和春称得上好朋友的也就一个王震钢,此人早就被这种事摧残过一次三观,压根没当回事儿,并且成功借此赖掉了自己答应曲景明的那顿饭,反蹭了他们几餐。
对于他蹭饭这一点,和春是很不高兴的,认为这是反人道、而且极度没有自知之明的行为,因此每次总要戳他痛处:“知道娶个花瓶的痛了吧,人去做美容,你没饭吃,人去和闺蜜看电影,你没饭吃,人去旅游,你没饭吃……”
“而且还得掏钱包!”王震钢主动接话,拍拍空空的口袋,说,“但我们打男人挣钱,本来就是给媳妇儿花的啊!”
和春不说话。这话他无法反驳,甚至还对王震钢有点羡慕嫉妒,至少他媳妇儿肯心安理得花他的钱,曲景明就没有这种觉悟。
这些羡慕嫉妒的情绪一堵,他转头就在工作上折磨王震钢了。陈老太去世后的一个月内,和春都让王震钢继续代行经理职责,他自己游手好闲的,偶尔去公司溜达一圈,给王震钢提点提点,助理进了办公室,不知道该向谁汇报,他一指王震钢。
到了第二个月,他就宣布盛丰旗下的旅游品牌“春和景明”全权交给王震钢负责,且亲手把自己办公室的名牌换成了“王震钢”,收拾了一箱子东西,搬到顶楼。但集团一直没有公布他现在任什么职位,管什么板块……这就是他和董事会的事了。
公司的工作,和春基本不会拿回家里去说,但他就爱向曲景明打听医院的事情,号称了解人间疾苦,见识世人百态……见识个屁,无非就是想知道曲景明那个交流项目的进展罢了。
生活这样平静,一切看起来这样稳定,他唯一担忧的就是曲景明在项目结束后的去留,可他不再是十几岁了,不敢果断地说“你留下来吧”。甚至,他在那天深夜想好的表白,也一而再再而三地拖了下来。
面对他孜孜不倦的爱打听,曲景明也从来都是有问必答的;但对他的担心,曲景明在不能十分确定的情况下,也不敢贸然承诺什么。
时间就这样平稳滑行,曲景明到了要回美国做项目汇报的时候。在项目中帮助他甚多的齐主任,在他从医院离职那一天,彻底躺在了医院里。
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这个坏脾气的老太太一生与世不合,连走都走得反其道而行。
曲景明参加了医院为她举办的追悼会。她从医三十多年,有二十五年都是在彷州一医院,虽然她的研究有一些剑走偏锋的地方,但一医院肾内科的名声可以说是她打出来的,杰出贡献不可磨灭,与她同年进入医院的院长发表了深情真挚的追悼演讲,几次掉眼泪。
追悼会结束后,院长找到曲景明,对他展示了一份文件。
“保荐信。”院长推了推眼镜,慈祥地看着他,“齐主任走之前给我的,我也认可齐主任对你的评定,如果你愿意回国发展的话,一医院随时欢迎你。”说着,他把那封保荐信塞给曲景明。
曲景明从喉咙叹出一口气,后退一步,弯身鞠了个躬:“谢谢院长。”
等院长离开,他才发现,自己捏着信的手指有一点点颤抖。
这是他人生至今,得到过的最沉重的赏识。
第74章 解铃二
和春连续两天从顶楼下凡来给王震钢做工作指导,王震钢就有点心惊胆战吃不消了。私下关系再好,也架不住领导天天来巡察啊!他只好咬牙豁出去,推开面前的水杯:“大春,你有什么要求我的,就说吧,别这么没事儿就下来折磨人了!”
“我怎么是折磨你,我多关心旅游部的运营啊……”他意思意思装了一会儿,然后露出原形,“是这样的,景明这两天就要回美国了,你帮我探探,他对自己的前途到底怎么看的?”
王震钢:“……”
和春选择性忽视他的无语,贴心地自顾自解释起来:“这个问题我不好问的,我一问,就搞得好像我要他放弃美国的大好前途一样。但是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话,又很没底,没底就会像现在这样,没事儿来折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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