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了、谢将军落马了……”
扶桑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抬首去看,谢英睿不知怎地落马,她急忙站起身,“南阳,住手。”
可她说晚了些,枪刃已扎穿谢英睿的胸口,血溅当前。
校场内顿时安静下来,襄王暴怒,指着南阳怒骂:“他是朝堂重臣,你岂能说杀就杀。”
少女骑在马上,脊背单薄,双臂纤细得厉害,腰肢不盈一握,发髻迎风而漾,她微微一笑,天光下双眸明亮锐利,淡淡道:“生死勿论,襄王莫不是忘了?”
“那不过是口头之言罢了,你怎能不讲武德?”襄王气得脸色发青,额头青筋凸显。
南阳将长枪朝下,扎入地里,振臂高呼:“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谁与你论口头之言,再者满殿朝臣皆听到了,孤哪里错了?”
少女肆意,也可用狂妄二字,可满校场百余人,无人敢轻视,更无人敢反驳。
扶桑站起身,扫了一眼口吐鲜血的谢英睿,怜悯道:“追封悯国公。”
简单五字有些敷衍,但国公爵位难得,众人也而不好再说什么,南阳下马,宫娥上前递去帕子。南阳接过帕子,反而擦去枪刃上的鲜血,等干干净净后再还给秦晟。
秦晟大喜过望,道:“殿下的回马枪,让人震惊。”
方才谢英睿得意过甚,只知一味追赶,恰好陷入圈套中,一记回马枪将他击落马下,一枪扎穿胸膛,人彻底凉了。
南阳微笑,秦晟又说道:“殿下枪法过人,臣甚为敬佩,带来日有空,臣必讨教一番。”
“好,孤先回宫。”南阳颜色淡淡,并无欣喜,她抬首,看向看台上的扶桑。
同样,扶桑也看向她。大魏抑武重文,许多人宁可入仕,也不愿投入军营。南阳恰好相反,从小习武。襄王麾下重将二三十余人,死在南阳手中过半。
这是她亲眼看到的事实,与前世差距颇大。
她的心徐徐沉了下去。
片刻间,南阳小跑而来,面色天真:“陛下,如何?”
扶桑轻笑,丝毫不吝啬夸赞:“英武,最后一枪、干净利落。”
南阳的心如花般绽开,毫不犹豫地握住她的手,细腻、温柔,她的心跟着落入扶桑的身体里。
扶桑起先有些抗拒,众人看着,她不愿过于亲密,可南阳坚持,她只好随着去了。
并将而走,十指紧扣,众人投去平淡的视线,母慈子孝,这等场面很寻常,尤其是南阳胜后,画面就过于温馨了。
可众人不知南阳的心思,她只想扶桑过于亲密罢了,扶桑眼中不可能都是她,但是,她能做到眼中皆是扶桑。
唯此而已。
她笑了笑,唇角弯弯,扶桑只当她是高兴,也并未感到奇怪。
登上车辇后,扶桑欲收回自己的手,南阳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尾指勾住扶桑的尾指,扶桑低眸,却听到南阳说话:“陛下,您说此行可会顺利?”
“失城是因为裴琅不在,算算时辰他应该到了,你去,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扶桑挣脱不开,掌心发烫,甚至感到几分湿润,她低眸紧凝,这些年未曾在意,小小的肉手竟也变得修长、纤细。
这双手为她斩杀逆臣,为她承担痛苦。扶桑的心揪了起来,空出的一只手盖在南阳的手背上,眸色颤颤,小心嘱咐:“你这回不过是给自己添些功劳,有裴琅在,不必事事上前。”
“陛下嘱咐,我必记住的。”南阳口中应付,眼睛黏在了扶桑的手背上,扶桑主动握住她的手了?
她高兴,扶桑也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点滴变化,也能清楚地感知。
在意就会有心。上辈子是自己从来不在意,才让南阳走上歧途,这辈子,尽力挽回。
可自己心里还是有感觉,面前的南阳有心,心都在她的身上,而上辈子的‘南阳’怕是无心人。
有心即有情。
龙辇回到紫宸殿,殿内已乱作一团,摆了许多箱笼,都是装的衣服。
南阳诧异,“行军打仗,轻车简行,准备这么多也派不上用场。不必准备这么多,三两件衣服即可,到时不够沿途再买。”
顾椋领着宫人在整理,闻言后顺势打开一只箱笼,露出许多饼,各色各样的饼,道:“这是以备不时之用的。”
“那您不如给我准备些野鸡山鸡,活的现杀,更有滋味。”南阳不想要,再者出门在外,背着行囊颇麻烦,不如就地取材。
顾椋看向扶桑,扶桑吩咐道:“不必听她的,小小年岁、挑三拣四。”
南阳瑟瑟,也不再说,由着她们折腾去。
扶桑领着她走入一侧,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把宝剑,“此剑是皇家打造,虽说不快,但可先斩后奏。”
这类的刀剑都是摆设用的,没人真的会用它来杀人。
南阳嫌弃,“剑都钝了,该要磨一磨才是。”
扶桑拿她没有办法,剑递给顾椋:“放入箱笼里面。”
南阳觑了陛下一眼,又看向收拾行囊的宫人,下意识问道:“我今晚能歇在这里吗?”
“你说呢?”扶桑抬脚走了。
南阳逮住机会厚着脸皮说道:“我觉得能,明日我就走了,战场上刀剑无眼,我指不定就无法回来了。”
扶桑停步,险些跌倒,稍微站稳后,回身怒视口无遮掩的人,风仪不乱,脸色煞白。
气氛,陡然紧张。
顾椋悄悄抬眸,陛下神色淡漠,如万年不化的冰雪,她想劝谏,也不敢触霉头。
扶桑并未说话,而是转身,从窗户里看向后殿,茂密青翠的枝叶繁盛,春日里,绿意萌生。紧张过后,她的眼睛恢复寻常,冷静沉着,再无丝毫惊慌。
扶桑看了树叶一眼,转身走了。
南阳不敢跟过去,顾椋等陛下走后才劝她:“出征之前,最忌讳生死,您莫要再说,陛下会不高兴的。”
南阳斟酌,望向顾椋:“她会担心我 ?”
顾椋发笑,“陛下自然会担心的。”
南阳绽开笑颜,高兴道:“我去东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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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明教来了三位明地弟子,杀琴、杀棋、杀画。
南阳看过去,三人相貌揖礼,都是瓜子脸,面色冷淡,无甚表情,且三人相貌相似,似乎是姐妹。
她好奇询问:“杀书呢?”
琴棋书画,应该很有一人啊。
杀琴看了她一眼,摇首:“并无此人。”
南阳追问:“为何没有?”
杀棋回道:“杀书这个名字太难听了。”
南阳震惊:“你以为你们的名字就很好听?”
哪里来的脸皮嫌弃‘杀书’这个名字不好听,五十步笑百步,着实是有趣。
南阳领着三人回宫去了,扶桑今日回来得很早,黄昏时分就在殿前品茶,恰好见到归来的南阳,依旧身后三位姑娘。
她在等着南阳。南阳也想见她,迫不及待地上前行礼,两人似乎心有灵犀。
南阳爱笑,笑从心底而出,在唇角嫣然绽开,待她起身,扶桑伸手牵住她,一道坐下。
三位姑娘笔直站立,扶桑从她们身上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在了南阳面上。南阳知晓她的意思,立即开口解释:“明教送我的,说是叫杀琴、杀棋、杀画。”
扶桑问出了同样的话,“是不是还有一位姑娘?”
南阳笑了,笑得歪倒在她的肩膀上,扶桑感觉到一股热意逼近,微微后退,手臂绕过她的腰,贴心地撑着她。
杀画年岁小,撑不住公主这么笑,红着脸解释:“没有杀书。”
扶桑疑问,就问了出来,“为何没有杀书?”
杀画解释:“因为杀书听起来像杀猪。”
廊下伺候的宫人都掩唇笑了,扶桑是皇帝,忍住笑意微微颔首,拿手拍了拍南阳,“做好,不能笑话人家。”
杀琴回道:“习惯了,殿下尽管笑,她已经笑了一路了。”
南阳便不笑了,直起身子,扶桑也松开手,将手藏于袖口中。
南阳说道:“我若胜了,可有赏赐?”
“公主之上,并无恩赐,不过曾有先例,公主攻于社稷,封为长公主。”扶桑认真回答,声音柔和许多。
南阳听后很高兴,按例来说,长公主是皇帝的姐妹,破例晋封,可见恩德。
不过,虚名对她而言,并无用处。
她不想要虚名,可自己想要的不能说出口,只能摇首道:“我不要虚名,我只要阿娘安康即可。”
扶桑神色不明,眼中幽暗得翻滚着复杂的情绪,她深陷其中而不知该如何自救。她本是事外人,可如今南阳的话将她拉进来。
原本南阳不过是她的一颗棋罢了,如今,这颗棋让她左右为难。
帝王澄澈的眸子里含了几分悔恨。
“南阳。”她轻叹。
南阳立即应声,对上帝王复杂的眸色,“陛下,您有烦心事?”
“有些事,难以解惑。”扶桑低语,若是寻常政事,多想想办法,也会解决。可这些事,越想,心思越乱,压根无法面对。
她抬眸,对上南阳剔透的眸子,不知怎地,她豁然开朗,抬手摸了摸南阳的脸颊,“朕也只要你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