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支支吾吾:“朕只看结局。”
南阳剜她一眼:“浪费话本子,过程才最好看的。看结局和旁人说给你听,有什么不同。”
扶桑端正姿态:“朕是天子,岂可丧志。”
“你让我喝酒喝茶的时候怎地不想想你是天子?”南阳冷笑,“枉我喊你阿娘。”
扶桑面色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余光扫了一眼,沉默了几息,又道:“你对朕就没有心思?”
若是没有心思,喝再多的酒茶都没有用,要怪就怪自己心思不正。
这回换到南阳语塞了,她承认自己居心不良,然而那份喜欢不过是藏在心中,从未启齿罢了。然而扶桑却将她心里的喜欢刨了出来,放在明面上谈论。
“陛下对我就没心思?”她不肯罢休。
扶桑轻笑:“从小到大,你要的,朕何时没有给过你?”
南阳震惊,“可这……”
她说不出话了,扶桑却笑意深深,“朕对你愧疚罢了,你要的,朕尽量给你。”
“你不喜欢我?”南阳感觉有些不可置信了,原来只有愧疚?
扶桑抿唇,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思考瞬息,认真道:“喜欢、是有喜欢的。”
如果说开始是愧疚,当自己入局后,那种不一样的感情便会铺天盖地的将自己笼罩起来。
说来也是奇怪,南阳要的,她想给。当南阳想要那段大逆不道的感情后,她还是想给。
或许,人的感情本来就说不通的。
扶桑自嘲地摇首,她自己都说不清怎么就变了,或许是心里的孤寂,亦或许是南阳给她不一样的感觉,事情到了今日的地步,完全脱离她的掌控了。
世事无常,人哪里能斗得过天呢。
“陛下真是奇怪。”南阳不满地嘀咕一句,扶桑云淡风轻一句,殊不知她当初做了多大的挣扎。
卫照在这时进来了,令人自然停了下来,扶桑直起身子,秦寰让人在她们中间摆了一面落地屏风,卫照是‘男子’,自该是要避开的。
隔着屏风,卫照身形纤细,南阳也从床上直起身子,扶桑先开口说道:“太医令朕休息几日,这些时日朝政由你与右相处置,若与大事你二人不能定夺之际,可问问南阳郡主。”
若遇大事、可问南阳……这句话细细品来,意味深远。卫照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听懂了,颔首应下。
片刻后,右相呼哧呼哧地赶来了,他年岁大了,跑不过卫照,来晚了一刻,忙向陛下请罪。
扶桑自然不会同他计较,右相年迈,这个空缺迟早会补上去的,由谁补,还在考虑当中。
卫照将陛下的意思转达给了右相,右相眼睛一瞪,“郡主不过一娃娃,如何使得。”
“右相。”扶桑忽而提高声音,面容蕴怒,然而眉眼处拧着一股虚弱,比不得往日的气势。
右相的脸当即沉了下来,陛下的声音更是不同,似乎是真的病了,他试探道:“陛下身子要紧。”
虚与委蛇的事见多了,扶桑并没有在意,但她要做的事情,谁都不能阻挡,右相也是不成。
卫照反应快,忙朝右相递眼色,陛下今非昔比,或许只是个试探呢。
右相心领神会,当下便忍住一口气,道:“臣遵旨。”
南阳的目光始终落在屏风上,她好奇右相这个老头怎么就听卫照的话了。
她好奇,扶桑在这时说了些重要的事,最后提及了顾子谦重伤一事。这件事几乎满朝都知,明教与朝廷动手,明显是以下犯上但陛下至今未作定夺,明显是有心偏袒。
若是寻常江湖人,早就下达通缉令。关乎朝廷颜面,就需给江湖人警告。
“长平长公主亲赴登州,慈母心让人感动,韩令武为朝廷而死,追封威武将军。顾子谦封为忠勇侯,算作是嘉奖。”
人死了追封是朝廷的恩赏,顾子谦是对长平的交代。顾子谦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回事,现在的封赏算作是给他的勉励,主要是平息这件事。
最大的关键还是在于捉住扶骥,揭露他的阴谋,不然,明教还得继续背锅。
现在追封与恩赏都是平息一时怒火。
卫照与右相自然不会反对,领旨去办事了。扶桑感觉从未有过的疲惫,脑子晕眩不说,身子也愈发无力,她看了南阳一眼,“朕累了,你去做你的事。”
南阳还没回应,她便已躺下,阖眸睡了过去。
看着她虚弱的面容,南阳心口陡然软了下来,唇角泛起笑,带着嘲讽,是对自己的讽刺。
当日的决心,如今在慢慢坍塌了,心里那座名为恨意的房子,已经不在了,被扶桑挖走了。
扶桑让她离开,她不敢不去,临走前问了明林。
明林支支吾吾说眼下无事。南阳明白他的意思,折损身子了。以毒攻毒,是一件疯狂的事情,唯有扶桑才会那么做。
明知结果,偏偏去做,解开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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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养病休朝,六部有条不紊地运转,朝堂上下并未受到影响,宫廷各处的兵一夜之间落在了南阳手中。许多人不满,但见不到陛下,唯有上呈奏疏。
然而奏疏从丞相面前过,转而又落到南阳手中。若在以前,南阳肯定一人单刀闯入灭了满门。
现在,她没有那么多要求,心里并不在意,一把火将这些奏疏都烧了,眼不见为净。
到了五月,陛下身子微微好转,明林改了药方继续调养。南阳忙得脚不沾地,登州来了消息,明教捉住了扶骥。
明教弟子遍布天下,甚至藏在角落里,无人知晓。找到扶骥后,教内弟子不敢声张,将人带回堂会,不敢挪动了。
南阳得到消息后,领了一千巡防营的兵赶往登州,日夜兼程,不眠不休。
兵多势气足,到了登州后,兵马留在城外,南阳领着三五人进入城内,直接将人提了出来,押在囚车内。
往日风度翩翩的小少年,如今变得衣衫褴褛,满面风霜。南阳不是心软的人,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带回京城。
到了京城,已是六月了,酷热难耐。
一路上风餐露宿不说,时时有人提防截囚,担惊受怕,踏入京城那刻,南阳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她素来不在意天下人的言辞,这回,她却想证明明教的清白。
她没有将人送入刑部,而是直接送至议政殿,入殿前,侍卫松开扶骥身上的锁链,由着他自由行走。
曾经腼腆的少年俊秀无双,如今,赤脚站在地砖上,张眼望着面前的阿姐。
“扶骥,为什么不走呢?”南阳坐在地砖上,抛开扶桑教她的仪态,扬首望着少年。
扶骥也跟着坐下了,笑了笑,“阿姐,我是扶家的孩子,往哪里走,父亲死了,我总得做些什么?”
“你的祖父呢?”南阳趁机问道。
“阿姐,我不会告诉你的,也不会让你为难。父亲是陛下杀了,我若不报仇,枉为人子。我知晓你不是父亲的孩子,但你依旧是我的姐姐。”
“可你害死了许多人。”南阳心揪了起来,阖眸叹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韩令武是个憨厚的青年,每回见我都抬不起头来,我在想他会娶什么样的媳妇。还有顾子谦,谦逊有礼。明教京城堂主慕容环,是个很花心的女人,但她办事谨慎细心。我与她相识十多年,甚至……”
慕容环的一生是她安排的,入教成为弟子,教她武功,分至京城堂会,能力出众,选为堂主。
如今,也被她亲手送入地狱。
“扶骥,将你的所为都写出来,不然我会让你试试什么叫剥皮抽筋。”
扶骥笑了,眸色沧桑,“阿姐,你很幸福,我不知你为何幸福,但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幸福的女子。祖父谋逆后,你的公主爵位未曾撼动,当你被人揭露是私生子后,依旧可以成为郡主。如今,你手握权势,甚至监国。试问天下,谁能如你呢?”
南阳一生顺遂,未曾经过磨难,她像是被扶桑精心呵护的,哪怕不是扶家的孩子,哪怕是被人耻笑的私生子,照样可以站在高峰笑看底层挣扎的人。
南阳低笑,“你只看到我的风光,可曾看到我的努力?”
扶骥摇首:“阿姐,你说什么我做什么,陛下容不下我,我努力过了,失败告终,这辈子,我也活够了。”
在登州的时候,他幻想过祖父可以杀回京城,夺回皇位,他可以回到以前,不用再过躲避的日子。
他不想成为过街老鼠,想成为风光的世子乃至太子。
可这些太难了,去年灾荒,本来有无数的机会,可陛下的政策很好,百姓不反,他们煽动无果。
百姓不反,他们就没有机会,原本以为挑起明教与朝廷不和,届时江湖掀起风波,他们趁势而起,未曾想陛下从未怪罪明教。
“阿姐,倘若你我换过来,该有多好呢。”扶骥唇角露出苍凉的笑容。
南阳摇首:“不会的,若是换过来,你早就死了。”
第166章
扶骥的人生不算一帆风顺,甚至不如南阳。
南阳不知那梦境里的扶骥最后拥有什么样的人生,但父母都在,总归是不差的。如今陛下翻盘,他落难,也算是因果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