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八百年前的事,说不计较就不计较了,当初决定搁下,乔可南就没打算再取回,刚刚真是一时逞强嘴硬。急诊室人来人往,今晚好几宗撞车事故——家长、保险员、警察聚成一伙,差没开桌。一片负面气场下,陆洐之刻意撇过头不去看他,这就够乔可南挠心抓肺的了。
乔可南揪揪他衣摆,讨好道:「哥,我错了……」
陆洐之静默着,如一座亘古山脉,直到很久才叹气回答:「别拿这事噎你哥,我受不住,心里又恨又疼,不懂当初怎会那样对你。」
谁知道呢,估计志明也不晓得会这样对春娇吧?人总是要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睇了眼陆洐之搁在腿上的左手,那串佛珠,就是男人的「代价」。
他从前不屑,现今心疼。
乔可南:「总之我们现在好好的……哥,我头疼,你给我揉揉。」
陆洐之总算回过头来,狠狠瞪他一眼。「你刚缝合,伤好前都不能乱碰,赶紧报警,这几天也别去上班……别让我担心。」
最后一句话,令乔可南心脏一怦。
男人说得如此无力,毕竟他不是神,再能干,也无法掌控爱人意外生死。若非他今日忽然动念想见乔可南「充电」,他无法想像后续情况……不,根本不敢想像。
可他得撑住,他不只是乔可南的男人,更是一家之主,他唯一亲人。先前有些社团组织询问他对废死看法,他只觉刑罚瑕疵太大,不合乎程序正义,遂赞成改革,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管他司法如何,杀人者杀的不仅仅是当事人,包含那个人的家,等待与他度过一顿晚餐,乃至走完一生的人。硬生生截断人家后半生,却宽求赦免,未免太便宜。有人说:谁缺了谁不能活?可人缺了氧能活吗?有些人,就是另一个人的氧。
失去了,就不能活。即便活着,也如死尸。不要太高看他们,他们均是人,自我的、肤浅的人。
陆洐之强调:「报警,我做你的律师。」
「哇~」乔可南受宠若惊,他试图让气氛和缓些。「陆律师,你的价码我请不起啊,何况动用你打这种小刑案,太埋汰了。」
陆洐之捏他鼻子。「谁教你是我老婆?换作别人,这种案子我不打。」
「哦?」乔可南:「那给谁打?」
「给……」陆洐之卡壳,他感觉自己陷进某种圈套里,毕竟他一直反对乔可南做这些「小营生」。
可就像乔可南讲的,职业不分贵贱,既然有人拯救世界,那维持小市民生计的事,也该有人去做。
「给想打的人接去。」
他敷衍带过,乔可南笑笑:「算了,您还是去拯救世界,这点儿小事,妾身自个儿来就行了。」
陆洐之不信任。「你别拿重伤害让检察官起诉,这是杀人未遂。」不告得那人死,他坚决不能忍。
「这又不是我说了算,我最多建议,要怎样起诉,是检察官的事。」尽管现行法律有诸多弊端,但总体上乔可南是尊重的。
不尊重,当什么律师?就像他在律训期间签署的宣言:我愿遵守法律,并为促使法律符合社会正义而奋斗。
他问陆洐之:「你签过律师誓词吗?」
陆洐之一脸你废话。
乔可南:「那第十条,你记不记得是什么?」
陆洐之记不起,时隔久远,他确实遗忘。
乔可南:「我还贴在我办公桌隔间上,偶尔看看,挺励志的。」
我愿谨记律师为公共职务,非仅营生之职业,谋求当事人最大利益之同时,应兼顾公益。
我愿遵守律师法,秉持良知与专业执行律师业务。
我愿投身公益,促使公益彰显。
……
乔可南语重心长:「陆洐之,你是我师父,亦是我最敬佩的律师,我敬你、崇拜你,也爱你。我只盼你……莫忘初衷。」
[第四章]
乔可南不算重伤,拍了几张片子均没内伤情形,可终归是伤。一脸青紫见当事人或出庭都不好看,索性把一些事项推后,放起大假。
陆洐之不放心,罕见地把工作拉回家里。他现在基本是当企业集团的顾问律师,兼一些金融商贸案件,这种官司动辄几千万,获利极高。但乔可南记得陆洐之当年在民刑法上下的功夫并不少,甚至写过不少社论,抨击目前刑法制度。
这几年反倒像是钻进钱眼里,凡事向钱看。
他禁不住问陆洐之:「我们家很缺钱吗?」
他一个人生活时也不太缺啥,可吃饱、能玩乐、够养老。就是多了个陆洐之,人家的身家足以养一百个他,总不是买了什么奇怪的壶,或者信了啥邪教吧?
乔可南很真诚:「陆洐之,你经济上若出什么困难,早点说,好歹我看准时机,预备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遑论夫夫?
陆洐之简直没处气,乔可南没心没肺起来,能逼他多抄两页心经。「你知不知道移民要多少钱?」
「啊?」乔可南不解,「好端端的,干么移民?」
陆洐之睨他一眼,淡淡地说:「台湾不能结婚。」
乔可南:「哎……」
这算是每个同志情侣心头最大遗憾吧?志明与春娇,拥有宪法赋予的结婚权利,最终只因怀疑妻子不孕,搞出这出。志明现在人还关在看守所里,他的律师主张他失去孩子过于悲痛,导致精神失常才失手犯案。
他好奇很久了。「陆洐之,你对结婚……好像很热衷?」
陆洐之再度一脸「你废话」。
乔可南推测:「是不是因为得不到才更想要啊?」
陆洐之真是想揍他。「你知不知道我名下多少财产、股份?」
乔可南难得嘴甜(?):「可是你死了,我也不想活啦。而且难保哪天意外,我比你早死……哎,这么说我们确实该结婚,这样房子才能留给你,让你在里头每天想着我偷偷哭……好痛!你家暴!」
陆洐之收回拳头。「是伤害。我们还没结婚,不能称为家暴。」
乔可南点点点,律师好烦。
过了一会,他又说:「其实我有点期待又怕受伤害。」
陆洐之:「什么?」
乔可南:「我不想未来接起同志的离婚案……我应该会挺难过的,好不容易法案通过,为什么不能好好珍惜之类。」
陆洐之:「我们有这个义务吗?」
乔可南:「哎?」
陆洐之:「我说过当事人的任何决定,责任在于他们。不分性别的婚姻是基础人权,离婚也一样,旁人的期待是旁人的,我们为何要负责?异性恋结婚时受大众祝福,拍婚纱、送喜帖、办婚礼,他们离婚时照顾过参与者的感受没有?红包有没退还?没有,大家都理解。如果有同志要离婚,那就是他们的选择,让他们好好离,则是我们的职责。」
乔可南醍醐灌顶,若有所思。
结婚很神圣没错,可离婚也不是随便的。那些来找他的当事人,曾经一腔怨恨,可判决下来,迎向新人生之际,他们往往能冷静下来,放下情绪正视自己走过的人生,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然后,继续前行。
——当然,随随便便的另当别论。
陆洐之:「仔细去看我给你的那些资料,挑个好地方,最后几年我们就在那里过了。」
想真远……乔可南对移民一事兴致缺缺,尤其是为了一张纸。
好吧,虽然是挺重要的纸。
他喜欢台湾,尽管夏天热了点、媒体烦了点,可大体来说,这里的人富有同情心、同理心,愿意替不关乎自己的事发出不平之鸣,甚至集合组织、不畏强权,公然与机制对抗;自由不河蟹,对多元文化包容力高,东西好吃应有尽有……他并不想离开。
乔可南:「陆洐之,你相不相信台湾的法律,迟早会改变?」
陆洐之:「它随时都在改变,初一十五不一样,遇到政要会转弯。」
难得陆洐之会说笑……好吧,不是笑话,是事实。「我是指同志婚姻这部分,或许迟早有一天,我们可以在这块土地上结婚。」
陆洐之没说话。
乔可南偎过去:「我想等那天……哥,你说台湾法律你说了算,我一直都信你。」
这话动听,陆洐之抱住他,两人甜甜蜜蜜接了一个吻。碍于乔可南身上有伤,最近啥都不能做,但难得增加了相处时间,倒也算另一种不幸中大幸。
尽管这大幸中,绝对不包含禁欲。
乔可南坐男人腿上,明确查知他胯间变化。「陆洐之,你硬了。」
陆洐之冒青筋。「滚下去。」
乔可南偏不,调皮地用臀部去蹭男人裤裆。「哎,更硬了。」
陆洐之:「……」
他感觉心经抄两遍不够,可能要抄两百遍。
乔可南嘻嘻笑,转而去咬陆洐之耳朵。男人耳垂敏感,稍一刺激就会发红,这点令他觉得很可爱,但从来没说,陆洐之那么好面子又大男人主义,晓得了往后肯定不给他碰。
就当是自己的小乐趣或小确幸。
果不其然,陆洐之抽着气,手抓书桌桌沿——这桌跟他办公桌是同一块木头,事务所不方便,他们便偶尔在此发挥情趣,玩老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