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家贫,一身脏臭,却用他乌黑的手,独自扶养儿子上名门。偏偏儿子不领情,对外不认这个爸爸。乔可南偶尔会请老翁吃便利商店的三明治或咖啡,老翁总是很客气:「卖啦,少年人,钱歹赚!卖阿捏打损。」
有这份情谊,乔可南一问,老翁便讲述缘由,原先因感染泛红的眼,更加赤红。
乔可南进便利店,买了两杯咖啡,给老人一杯,自己一杯。
老翁很感激,咖啡不贵,可真正珍贵的,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愿意温暖他、关心他的事实。
听其讲述,由于该物判定下来并非百分百垃圾,检察官终究予以起诉。
乔可南听了摇头,颇为难。「你这个喔……只能认罪。」
老翁很惊。「可我没偷啊!」
乔可南:「不告而取谓之偷,法律是这样定的。」
老翁似乎想说什么,可面有难色,乔可南问:「怎么了?」
老先生羞愧地搓搓他那乌黑的手。「请律师……是不是很贵啊?」
原来是这个问题。乔可南笑:「现在法院都有提供对弱势家庭的扶助,法官若问你需不需要律师,你就说要,他会叫你去找法律扶助基金会,你再指名我,会有人发薪水给我。」尽管少得可怜。「你先告诉我,你真的觉得那是人家不要才拿的?」
他不是怀疑老翁品行,可接案前他需要明白所有细节,才能对症下药。
老翁眼眶含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儿子想去补习,可家里吃紧,根本付不出费用,在拿取当下他确实想过会不会仅是暂放?但念头一闪而逝,便被自己蒙蔽掉了。
乔可南从老翁神情看出答案,便没追问。「不要紧,我可以帮你争取缓刑或易科罚金,罚金可以分期付款。」
「啊捏喔。」老年人一喜,他伸手想握乔可南的手,表达感激,却意识到自己双手肮脏,尴尬停在半空,倒是乔可南直接握了上去。他很真诚:「手脏没关系,洗一洗就好,但千万别让心也变脏。往后捡东西前小心点,最好先问问附近的人,真出了事,好歹证明你非有意,检察官会视个案情形给予职权不起诉或缓起诉。」
老翁潸然。
这事简单,没多久就了结了,乔可南合上本子,准备下班。
他走向摩托车处,一边忖该不该去陆洐之那儿探个班,一边将车钥塞进孔里──台北难停车,法院更难停,大多时候他采摩托车代步,却察觉不对:里头糊糊的,转不动。
他把钥匙扯出,上头沾了东西,黏腻腻,他不敢碰,准备掏出手机照亮,就在这时,后脑勺「砰」地一声,随后一阵强大的爆破感自脑壳蔓延,传达至后颈。
「你……」他艰辛转身,赶紧一记肘击,正中袭击者腰腹。
此举令他取得一些空间,捂着后脑,几欲呕吐。
那人没表明身分,黑夜里罩着黑衫,唯独看出是个男人。他以偷袭取得先机,再朝人类最大弱处攻击,即便乔可南有短暂习武经历,仍无法在脑袋受损的情况下做出有效反击。
对方扑上来,两人扭打,男人亮出刀子。「我要杀了你!」
声音很熟……操,是志明兄!「你你你……你冷静,刑法第两百七十一条,杀人者,处死刑、无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人生还很长,别冲动!」
「我孩子都没了,怕什么?而且……」志明冷笑,「在台湾杀一两个人,又死不了。」
喂喂喂,乔可南好想吐嘈,偏偏吐不了,在台湾废除死刑前,我家那位会告死你啊信不信?
现在怎办?凉拌!他又不是李小龙,打不过,只能跑。
志明持刀,再度杀来,乔可南一惊,回以一记狠力踹踢。
「呜!」刀尖划过乔可南脸肤,鲜血渗出,一阵火辣的疼,一刺一刺。
他转身要跑,却撞在一堵强健胸膛前,那人下意识捉住了他。乔可南心凉,莫非是同伙?
「怎么回事?!」陆洐之一发出声音,乔可南整个人都软了──安心的。
「有人攻击我!」他大喊。
「什么?!」陆洐之震惊,连忙把人护进怀里。
他健壮手臂牢牢环住乔可南,掏出手机预备报警,对方见有旁人,拔腿就跑。
男人拧眉,正想追上,好歹看看样子以利辩证,乔可南却牢牢箍住他。「不用,别把事情闹大。」
陆洐之不赞同。「至少报警。」
「我知道是谁。」紧绷情绪褪去,身体的痛楚益加明显。乔可南喘气,浑身无力;从未试过这般偎靠人的滋味,然对象是陆洐之,他自然而然没有抗拒。大难不死下,乔可南眼眶略略泛潮,心有慰藉。
陆洐之果断:「我叫救护车。」
「不用,我还能走。」乔可南拒绝,陆洐之搀扶他,一步一步缓慢走。乔可南嗅闻他身上恬淡好闻的胡后水气息,揪住男人衣裳,刚被击打的脑部一阵抽疼、晕眩,直到躺上后座,失去意识前一刻,乔可南强调:「哥,先不要报警……我得再……想想……」
陆洐之一愣,只见青年已然昏迷。他探手一摸,在他脑后碰到一些黏腻的潮润,悚然一惊,丝毫不敢耽搁,把人用安全带系好,赶紧开车。
一路昏暗,陆洐之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颤,青年仍有呼吸声,这是他仅剩慰藉。直到急诊室前,乔可南被人放在诊疗床上推进去,检伤时陆洐之才知他伤得有多重——脑后挫伤,脸部割伤,胸口、腰腹皆一片骇人青紫。
陆洐之倒抽口气,医生问他:「患者和你什么关系?」
他想了很久,近乎咬碎一口牙地说:「表弟。」
「……一表三千里的表。」乔可南醒了,他一阵目眩,想吐,一旁护士经验丰富,送上呕吐袋。
人醒了,就好办。陆洐之去挂号,护士给乔可南上药,他疼得抽气,乌黑眸底蓄满水气,眼角红通通,看来可怜。陆洐之一回来,便不管他人目光,直接上前握住他的手,沉声道:「忍着点。」
「我想再晕倒。」乔可南揪着他的衣,声音哽咽,像个孩子——不,他确实是孩子。
在陆洐之眼中,他就是孩子。
他疼入心、爱入骨的孩子……伴侣。
可他人在这里,甚至无法开口承认他们关系,怕医生歧视,或怕要求联系亲属。他们是双方仅剩的家人了,世界末日,也只剩他们俩相依相偎。
陆洐之叹息,轻抚他的背;医生给他局部麻醉,脑后做缝合,乔可南不时抽颤,可怜得紧。
医生问:「要不要报警?」
乔可南:「不用。」他得再想想。
急诊室都有通报系统,但会视伤口情形;枪伤那是跑不掉,挫伤还好。他是律师,尽管身兼乡民,不过依然清楚动用法条产生的后果,对提告他人,他必须思虑得更加谨慎。
陆洐之气狠狠:「谁干的?」
乔可南吹口哨。
若非他是伤患,陆洐之真想把他摁倒,揍他屁股,让他哼哼叫。「怎不开车?」
乔可南:「油没了,加油得绕一大段,麻烦。」
陆洐之:「……」
他吐一口气,极力平复心绪问:「为何坚持不报警?」
乔可南缄默不语,他们一般很少谈案,毕竟事关当事人隐私,保密是基础条件,不过事已至此,他把志明与春娇的故事简单扼要告诉他。
「我猜……春娇把孩子拿掉了。」
于是神圣志明神逻辑再度启动,怪天怨地就是不反省自己,最终把矛头对准他。
陆洐之沉默一会,说:「不是你的错。」
乔可南一愣。
他言下之意藏得那么那么深,不料陆洐之竟掘出来了。
陆洐之:「当事人做出任何选择,都是他们自己的责任,你不需要为此感到歉疚或什么。那人做出这种行为,我不可能容。」他掏出手机:「亲爱的,报警。」
男人说这话时,语调依然强势,可他坐在诊疗椅上,弯着背脊,乔可南窥见到他一点发旋,里头有根白发。他瞅了一会,忍不住伸手拔,陆洐之莫名:「你干什么?」
乔可南:「哦,看到脏东西,不小心太用力,拔到头发。」
其实这年纪长一两根白发很正常,不过陆洐之对代表「老」的迹象敏感得很,乔可南自然不触他逆鳞,除了偶尔吵架,气不过,会骂他食古不化的老东西以外。
他接过电话,把那薄机握在手里翻来覆去,叹息:「如果我能处理得更好……那男人只是太想要孩子,这也不是什么大错,偏偏脑残。既然知道了问题症结,我应该争取双方和解,就算离婚,也不该靠法官强迫决定。
「当然,一码归一码,他袭击我这事的确是他不对。」
陆洐之快气不过来。「你想争取诺贝尔和平奖吗?还是什么世界第一圣母……不,圣父宝座?」
乔可南盻他一眼。「我要不圣父,至于躺在这里听你念我?」
陆洐之一口气噎住,憋得不行,乔可南见他一脸气苦,眼眶都快渗出眼泪来了,便晓得自己一时嘴快,说过了头,连忙更正。「我就讲讲,不是故意……你别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