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维宗脸红透了,心说这人搞什么,平时啥话也不说,偏偏挑在这一群小鬼面前突然放大招。
孟春水胸有成竹的样子,继续道:“让不让拉?”
众小孩开始起哄,赵维宗把卡片往小胖墩手里一塞,急道:“滚蛋滚蛋。”
小孩子们“夺回重要战略武器”,哄笑着散开了。
孟春水则理所当然地抓住赵维宗左手,拎着滑板就往市场外走。这时正当正午两点,太阳明晃晃的,把赵维宗晒得也晕乎乎的。
说真的,最近幸福来得都挺突然,还密集。
“等一会儿路平了再滑滑板。很好玩的,你真得试试。”
“那我自行车咋办?”
“先放这儿呗,反正也不会丢。”
孟春水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挨个把俩人的十根手指交叉好,服服帖帖地握在一起——刚才太着急,没能握好。周围不是没有人的,相反人还很多,可他却仿似完全不在乎。被他这么一弄,赵维宗就算心擂如鼓,也只有答应的份儿了。
于是,暑热未退的一轮硕大太阳下,孟春水扶着赵维宗的腰,一脚蹬地,在人行道上滑得磕磕绊绊——毕竟是单人板,额外带个新手的体重还是比较费力的;而赵维宗老老实实站在滑板前端,似乎不用怎么使劲。他拎着孟春水的宝贝袋子,听着里面的小零件相互碰撞,叮叮咣咣地响,浑身都舒爽。
“你腰好细。”孟春水在他身后道。
“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学坏了。”
“啊?我一直都这样。你喜不喜欢?”
赵维宗除了喜欢也说不出别的了,只能望着眼前的街景傻乐。尽管很快俩人就失去平衡一块摔在地上,但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在飞。
第23章 .
冬天说来就来了,就好像夏天说去就去。人会有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每天过得太过于稀松平常,又也许是因为秋天它真的很短,连秋蝉都得赶着鸣叫再赶着死去,否则就仿佛不符合自然的规律。
赵维宗一到冬天就心情不错,按他说的话是,前段时间天天在十一月的小阴雨里死撑着叫活着,现如今这么冷天儿能吃上铜锅的涮羊肉才叫生活。
孟春水对这点颇为赞同,实际上他也爱上了隐藏在胡同犄角旮旯里的那些个涮肉的小铺。黄铜大锅一摆上桌,就好像这冬天的太阳一样,总隔着一层灰蒙蒙的雾,让人感到非常安静暖和。
而孟春水又是那种干什么像什么的人,他甚至仔细研究并娴熟掌握了涮不同肉的不同部位的不同技巧,于是每次放肉捞肉的任务就交到了他手上,赵维宗则只负责吃,顺便给俩人调正宗的麻酱料。
如果从十二月开始算,到期末那段时间,他们吃了不下五顿涮肉,还吃了两回羊蝎子。照以往赵维宗绝不可能这么奢侈,可现在按赵初胎的话说就是,她哥“傍到了大款”。赵维宗觉得他妹妹这纯粹是嫉妒,可转念一想,似乎也不无道理,孟春水吃东西要高兴,必须满足三种情况中的两种,一是赵维宗做的,二是他自己花钱买的,三是赵维宗陪他吃的。
——这是他很早就亲口说了的,还是当着杨剪他们的面儿,把杨遇秋逗得咯咯直笑,更把赵维宗的脸听得青红不定,心说自己以前真把这人想得太纯良了。
于是小赵的脸就那么一天天圆了起来,而孟春水却仿佛吃不胖。某天他对着学校厕所镜子发愁,那人就跟幽灵似的溜到他背后,玩味地捏了他脸蛋一把。赵维宗跳脚,说老子这个冬天再跟你去涮肉就是狗,孟春水则神神秘秘地把他拽进厕所隔间,又轻轻捏了一下。
捏脸也就算了,在赵维宗小心翼翼地期待着发生些别的什么时,孟春水居然“汪汪汪”了几声,说句“那就陪你当狗咯”,然后没事儿人似的转身就走,潇洒得很,留赵维宗一人在隔间里心情复杂。
那个冬天也下了很多场雪。
赵维宗记得,刚到十二月初,往年金贵的风雪就初见端倪,之后的一个多月,北京城经常埋藏在大片的白色里,鼓楼边儿上的一串串小胡同看起来非常复古。而雪下这么大,赵家夏天倒了两回的雨棚却在沉沉的雪被下傲然挺立。这都要归功于孟春水的修缮。事实上他很早就画好了设计草图,研究了如何分担雨棚上的压力,当时去逛五金市场,买那些个零碎,就是为了给赵家那“扶不起的阿斗”找个合适的支撑扣。
真到开始修的时候,赵维宗本以为他会大兴土木,干他个三天三夜,于是做好了充分的后勤准备。哪知孟春水爬上墙头,也没让帮忙,拿着他的“支撑扣”叮咣敲了一阵,又跳下来在棚子的四个支柱底部安了类似加固的东西,然后就万事大吉了。
按他的话是“增加了两个支点”,赵维宗没怎么弄明白原理,仍对自家的顽疾抱有担忧。但事实证明孟春水那双手确实有魔法,这雨棚从此真的成了服服帖帖的乖孩子,天天跟那儿站着,下再大雪也非常老实,不再晃晃悠悠摇摇欲坠了。
赵家长辈对孟春水自然是喜欢得不得了,今天弄点琳琅的水果送隔壁,明天又差遣赵维宗端着瓶赵母自己熬煮的冰糖秋梨膏,让人泡水喝。他们也发现孟春水常年一个人在家,似乎过得凄惨,于是隔几天也喊他来家里吃饭,逢年过节更是不必多说。
孟春水一开始还有点拒绝,但在赵母一次次“还多你一双筷子吗”的盛情邀请,以及赵家兄妹的眼神攻势下,也渐渐习惯了和这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度过一个个寒冷的日子。
这天正是小年,赵维宗的小叔也从外地回来了,准备跟着一块过节。他常年在南方做倒腾玉石的生意,一双眼睛透着精明。
按赵老爷子的话说就是,这是双老鼠眼,看人看玉都特别准。
以前他每次这么说,他这位小儿子都会不高兴,认为老爹说自己贼眉鼠目,是在贬他。今年倒是没人这么说了。他跟哥哥蹲在门槛上抽烟,聊着聊着,心里却萧索起来。
放了假的赵维宗却仿佛没烦恼,每天除了做作业之外,日子过得非常滋润。小年夜前,天都黑透了,他和赵初胎才拎着冰鞋回家。不用问都知道俩人这是去颐和园野湖上溜冰了。
一进门他就嚷嚷:“妈您知道吗,孟春水那人简直开挂,这才刚学多久啊,玩得就比赵初胎溜了,不过离我还有点差距。”
赵初胎玩命瞪他:“妈您别听他胡扯,我滑得比谁都好!”
赵维宗乐呵呵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脱掉羽绒服钻进厨房,帮赵母切菜去了。
“哇!还有糖三角呢!我和孟春水都喜欢,妈您真是太棒了。”
赵初胎坐在客厅里和爸爸叔叔一块看球,听见厨房里她哥如是大惊小怪,又好气又好笑地翻了个白眼。
几分钟后孟春水敲门,是赵初胎去开的。他已脱掉溜冰时的厚羽绒服,换上了一件深红色的夹克,看着整洁又喜庆,还拎了两提牛奶,作伴手礼。赵父早就习惯了这孩子一贯的懂事周到,和蔼地让他随便坐。孟春水似乎也没有去厨房找赵维宗的意思,端端正正坐在沙发的客位上,不时礼貌地和他们聊聊中超之类的话题。
赵家小叔是第一次见孟春水,似乎和他投缘,也聊了不少天南海北的事情。
赵维宗从厨房端菜出来,看见孟春水,就朝他眨眨眼睛,孟春水则对着他抿嘴一乐,似乎是两人的一种默契。不多久,赵母端出最后一道葱爆羊肉,脱下围裙擦了擦手,一大桌子菜算是齐活,大家便都上桌了。
窗外又开始落雪,风簌簌地吹着,越发显得屋里干燥而暖和。赵维宗小时候经常被小叔带着掏鸟窝挖蚯蚓,感情深,这么长时间没见,自然有好多话想说。孟春水则坐在他边上,安安静静给他剥了几只基围虾。
酒过三巡,赵奶奶安然睡去,被赵维宗背进卧室睡觉去了,而赵母则又回到厨房煮饺子,赵父领着女儿去院子里放二踢脚,桌上就只剩下小叔和孟春水两人。
小叔剥了颗毛豆道:“你爸爸妈妈呢?叫来一块喝酒呗。”
孟春水笑了:“我爸不常在家,妈妈很早去世了。”
“哦,这样啊……”小叔皱了皱眉,“前段时间有个风油精厂在往外转让,我就顺道去看了看,遇上个女工,印象挺深,今天看到你就发现长得太像了,还真以为她是你妈妈。不过现在想想也对,你妈妈如果在世,也不可能在那种小地方当工人吧。”
赵维宗安顿好奶奶回到桌上时,正听到他叔叔说这段话,心中有些怪他,认为大过年的不该跟春水说这些。刚想说点什么把这话题带过去,却听孟春水说:“那个厂在哪儿?”
赵维宗看得出来,他神色不对劲。
第24章 .
小叔显然还没注意到气氛的转变,又夹块猪耳朵蘸了蘸醋汁,如常道:“吉首,小地方,你们这些城里孩子估计都没听说过。”
赵维宗看了眼孟春水,转头道:“叔啊,你去吉首干嘛?专门为了风油精厂?你平时不都在云南那边晃荡吗?”
“傻小子,吉首旁边是哪儿啊?贵州!产玉的!你叔叔我又不傻,本来也就是回家路上随便瞅一眼,那小厂子眼看着就死翘翘了,谁愿意接谁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