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男声突然响起来,盛因心头一慌,手机直接从掌心滑了下去,摔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才停下来,静静地躺在桌子下面,界面还是通话状态。
他的眼皮突突跳了起来,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在心脏那块儿,堵的他快要憋死过去。
强烈的惊慌感让盛因有种说不出难过,好似这一个电话拨出去,什么东西彻底就改变了一样。
像是自白茫茫的天幕中间撕开了一道小口,残酷又真实的光亮带着颠覆性的毁灭大片大片地倾覆下来,毫不留情地扑到脸上,刺的人睁不开眼张不开嘴,灵魂被抽走一样无力又绝望。
盛因的直觉没有错,因为他这个电话,将成为压倒凌落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心里那张崩的快要断开的弦,终于彻底地断开了。
很久很久以后,盛因在无数个午夜梦回辗转反侧的时候,总会想到有这么一天,他做了这么一件冲动的事,他颤抖着捂住泪流满面的脸,悲伤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大脑临近崩溃的边缘,悔恨和痛苦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席卷而来。每次这种绝望的感觉逼的盛因快要自杀时,他都会颤抖着手从柜子里取出那枚小小的黑锻木盒,木盒里静静地躺着一张手机卡,和一把精致的小刀。
这两个东西交错着给他温暖和伤害,令他在夜深人静时饱尝痛苦和思念。
他伸出伤痕累累的手臂,一面流泪一面打开手机,望着屏保上少年清秀明媚的侧脸,咬着牙又往自己的手臂上割了一刀。
黑暗并不能掩盖鲜血的色彩,它们仍然是明艳又鲜活的,在阴暗的卧室里更是猖獗狂妄,连痛楚都被它浓烈的气味比了下去。
这么多年了,过去这么多年了,盛因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放声大哭,他折磨了自己这么多年。
鲜红的血液顺着手臂淌到了手机屏幕上,少年的脸瞬间被染上几丝嫣红,像怒放的玫瑰那样美得令人心颤。
他抹开鲜血和眼泪,深吸一口气点开收信箱,那里还有着一条短信,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条短信。
好好活下去。
时间:2018年6月18日。
2017年7月12日,坐在办公室里的凌落皱了皱眉,按下暂停键,取出耳机,眸子渐渐冷了下去。
这是江楼的手机号。
凌落的心紧了紧,他拿起桌子上的电话随手按了一个号码,接通后快速将号码报过去。
两分钟后,叮的一声,定位消息发到了他的手机里。
凌落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他有些紧张地点开短信,看到内容的那一瞬,瞳孔迅速收缩,大脑也跟着沸腾了起来。
啪嗒——
精致的黑色手机摔倒了地上,坚硬的外壳在冷硬的地板上弹跳了好几次才停下来,激烈碰撞的声音一点一点撩拨着他的心,凌落双手撑住桌面,闭上眼睛细细想了想近来所有的事,随着思绪的深入,他的额头上慢慢溢出密密的一层汗,身子也跟着抖了起来。
再睁开眼睛时,凌落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只剩下了狠意,完完整整的,只有狠意。
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了,他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人。
何林!
第19章 19
“何医生。”
极度虚弱的声音从左耳传来,颤巍巍地向心脏的方向游去,沿途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藤蔓在绞着血管,抽痛的感觉持续不断地涌入心脏。
何林举着针头的手一抖,过了半晌才缓缓将头转向床上躺着的人。
已是瘦的脱了形了,脸上的肌肤白中透出几丝嫣红,连细小的毛孔都看得清清楚楚,精致的锁骨越发显眼,眼睛是染了墨一样的黑,正静静地看着何林。
何林看到他脖颈上青红的印记,心狠狠地痛了一下,病成这个样子也要折腾他,真真是不晓得可怜人啊!
他别开目光,声音有些哽咽:
“很快就好了。”
很快,你就解脱了。
“嗯。”
江楼应了一声,轻轻地闭上眼,喉头滚动了几下,终于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他伸出手,看着何林将针头扎进自己的血管里,还应该叫血管么,好像……已经没有血了呢。
冰凉的液体顺着塑胶导管一滴一滴地流进江楼体内,慢慢吞噬他的血肉,腐蚀他的思想,撕咬他的灵魂。他感觉自己像一根漂浮在空中的羽毛,那样轻,那样白,那样自由。
江楼感受着自己体内迅速衰竭的各项本能,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了。
自己身体的变化,自己还能不清楚么?
可是走不了,还不如就这样死掉吧,房间里自那天回来就装了24小时的监控,这些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来的。
只是要快了。
江楼看着自己越发削瘦的指尖,低声道:“何医生,你有没有想过,咳咳…… 想过离开这里?”
何林正在开药箱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苦笑一声:“等医好了你,我就走。”
“若是医不好呢?”
“那就等医好的那一天。”
江楼就不再说话了,他知道何林原先也算半个军人,而军人的理念便是说一不二。他会为了自己决定的事情一直战斗,直到倒下为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何林想要帮自己的呢?大概是每次对上他那双温和的眼睛时,总能窥见那些藏在镜片后面的,深刻的坚定和信仰,莫名的就让自己觉得心安,好像就这样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两个人也能互相理解似的。
江楼想,自己也是半猜半赌,猜何林到底是要让自己生着走,还是赌他用了药真的要让自己死掉。这般压上自己性命作为赌注的做法,何尝不是一种信仰呢,只是更加疯狂罢了。
他早已被磨的失去了自我,不想如今用生命作为赌注的疯狂举动,竟能让他自混沌中生出一丝糊涂的快感来。
要么走,要么死。要是走不了,就让我死掉吧,只要你的药量再多一点点,就多一点点,我就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不能问,也无法想的太多。他看着何林扎进自己身体里的针管,不自觉地就想到了第二种可能上去。
用不了多久,自己大概就会彻底忘记一切,丢失所有,永远地躺在封闭的小盒子里了。
不甘么,害怕么,好像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了……好困,好累,眼睛睁不开。好想就这样睡下去,想一直睡下去……
就一直睡下去吧。
不经意间有冰凉的液体滴到了江楼的手臂上,何林一愣,直起身子想仔细看看是不是塑料导管哪里漏了,可是这眼睛怎么看也看不清,用手抹了抹,模模糊糊地一片水汽。
何林摇了摇头,这人老了啊,毛病多,常常看不清东西,真是老了啊,老了……
他突然蹲到了地上,将自己尽可能地缩成一个鸵鸟的姿势,这样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了,沉睡的江楼看不到,监控外头的人看不到,连他自己也看不到。
何林这么蹲了一会儿,又艰难地直起了身子,他常年累月坐在实验室里,腰背缠上了甩不掉的毛病。虽然是个出色的医生,但他从未打算好好医治自己,从前是觉得实在麻烦,现在……
何林伸手摸了摸江楼柔软舒顺的头发,镜片后面的被水汽笼罩的眼睛温柔而坚定。
若是这件事成了,我也得好好调理调理自己了。
人老了,哪哪都是毛病,眼睛,腰,还有这胸口,都难受的紧。我这老头子也算想开了,人活着,比什么都好。
何林收回了手,是啊,人活着,比什么都好。
第20章 20
何林最后看了眼江楼精致的眉眼,伸手将滴完的药袋子取下,又给他掖了掖被角,提起药箱离开了卧室。
刚关上门,一转头就碰上了焦急等待的小女仆,那女孩子见着何林立马扑了上来,她中文不大利索,又因为紧张,支支吾吾了半天何林也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何林望着她抓耳挠腮面红耳赤的模样,倒像是对江楼十分在意。不禁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装作眼睛进了灰尘,低着头掏出手绢擦了擦。
这般做法自是伤筋动骨有损精元的,可是若不使这法子,哪里能解脱的了呢?仅仅一年就糟蹋成了这副样子…… 如此耗下去,只怕更是煎熬。
何林擦完眼睛才想起来这干净整洁纤尘不染的别墅根本不会有灰尘,抬了眼去看小女仆,却见她好似一颗心全挂在卧室里的人身上,对他的表现也就不大在意了。
“他……他好一点了吗?还烫不烫?”
小女仆将胳膊伸到何林跟前使劲拍了拍,一边朝何林比划一边结结巴巴道:
“他好烫,哪里都烫……”
何林扯起嘴角笑了笑,他知道自己一定笑的很难看,原本就老态的脸更显的沟壑纵横了,他比了比药箱,轻声道:“刚睡着,不烫了,别担心,去休息吧。”
小女仆似乎是听懂了,她飞快地对何林露出了一个笑脸,圆扑扑的小脸蛋因为开心显得有些红,她收回了手正准备走时,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轻轻拽了一下何林的衣角,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说道:“阮臣找你,在他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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