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仆往后退了一步,捏着裙踞有些期待地盯着何林,像是已经懂了他和阮臣所做的事,却还想再听他亲口确认。
何林匆忙对她笑了笑:“会好起来的。”
Everything is gonna be ok.
小女仆轻轻点了点头,中国人常说,苦尽甘来,极悲的尽头便是极乐。受尽了苦楚的江啊,衷心祝愿你未来的每一天都是笑着的——就像你在黑暗中对我扬唇的角度,带着于世的傲气和怜悯,至此一生也绝不低头。
请你务必要永远永远地,好下去。
第25章 25
橙黄色的车子行走了百余米,又突然停住,接着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往回倒了起来。小女仆目瞪口呆地盯着车身七扭八扭的拐到了她跟前,已经惊的忘记了闪开。
“小心!”
阮臣揽着她的肩将她抱过来,原地转了几个圈,稳稳地停在离车两三米远的地方。慢慢将她放下来,阮臣面上已经气的泛白,走上去质问之前却不忘回头奚落方才呆若木鸡的小女仆:“江少爷一走你就记着投胎啊?也是厉害咯!”
不知怎的这回小女仆倒没有觉得他刻薄,反而有几分羞涩的低了头杵在那儿,活像一根只会脸红的木头。
阮臣没有在意她,三两步走上去正准备敲车窗时,何林就将头从里面伸了出来,一脸忧虑地盯着他,声音因为急促而有些颤抖:“这样不行!这样不行!”
阮臣心头一震,面上却像没听懂似的,一个劲儿把他往里推,边推边招呼盛因:“小伙儿帮帮忙,这是你老师吧?急糊涂了,快把他弄走弄走。”
盛因没有动作,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明白,或者说是不想去明白。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安,见老师这副匆忙却又有序的样子,却像是早已有所安排。那么选在今天这个时候,又是为什么呢?
怎么这样巧。
他有些紧张地看着阮臣,不晓得该不该说出来,只怕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他在整件事情中起的“作用”吧?
阮臣见盛因待了半晌也没动静,反而略显慌乱地盯着他,心想这又是一个没眼力劲儿的。何林算是半个老顽固了,硬的使不了只能讲道理给他听,可是……真的有道理可讲吗?
自己放走了两个人——一个本该死掉的和一个应该躺在床上的。老弱病残,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没有逃脱的可能的,主人又不是傻子,还能猜不到吗?
他也不是什么圣人仁心,甚至连个好人都算不上——阮臣有些苦涩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那上面不晓得沾了多少血,手心总是微微泛着红。
他从最肮脏最黑暗的地底下爬出来,历经千辛万苦重新站在太阳底下,像一株深埋土底的绿色植物,根系是腐烂老化的,新长出来的绿叶又是新鲜脆嫩的,这就容易给人造成一种假象——阮臣恨恨地想,我才不是为了你这个小崽子,我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能一个人拥有主人,有你在一天主人就忽视我一天,现在你走了,我终于如愿所偿了……
他笑了起来,又有些悲伤,他看着何林忧虑的眼神,浅褐色的瞳孔里忽而复杂了起来。
为什么不执行命令杀了何林,再用他的慢性药物彻底摧毁江楼呢?嫁祸给一个遭受怀疑而又死掉的人,不是更加完美吗?
阮臣抬头望了望快要落下去的太阳,心里有些矛盾。
人们总是喜欢去做一些看起来没有道理,甚至给自己带来生命危险的事情,状似步步无意,却条条有理。他们称之为——疯狂的冒险精神。
阮臣享受着脸上难得的温暖,轻轻闭上了眼。这种游戏对他来说像是暗黑潮湿的根系还没有完全腐烂,在那层层叠叠的坏死茎叶里,还藏着一小块脆嫩的,洁白的圣地——就像普通人的心灵一样。
而他又是带着些许渴望的,轻微的,细弱的,藏在那可悲可泣的冒险精神里面,一点点对爱的渴望——最要不得的爱罢了。
他想要得到这份爱,明面儿上的,不偷不抢,不使卑鄙的手段——比如弄死江楼,那样污秽的心灵怎么配得上主人的爱呢?所以他要更光明些,更伟大些,好像做了这么一件事,放了这么两个人,他那浸入污泥的身子就能往上升一截儿了。
他是不信主人会将他杀掉的——这就是一个情至骨髓的人的悲哀,总认为他过于爱的那个人,因为浓烈热忱的爱,而对自己也产生了某种不知名的羁绊。他是不会承认这种羁绊是自己空想出来的,深浅浓淡,全在自己一念之间,愈想愈是渴望。
为这份空想出来的羁绊侥幸的做着危险的事,内心里也就多出来几分悲壮,或生或死都不是那么重要了,铺天盖地的爱快要将他淹没,他甚至有点迫不及待要见到主人——真是疯狂的游戏家。
阮臣这么想着,突然就轻松了起来,缓缓睁开眼睛朝何林笑了笑,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何林愣住了,嘴唇动了几次也发不出什么声音来。
阮臣伸手一推就将他推到了座椅上,砰的一声关上门,又对盛因笑了笑,他这由心而发的笑容仿佛带了某种魔力,对方立刻会意地踩了油门,橙黄色的车身像道光影一样窜了出去,再也没有停下来。
原地留下百味杂陈的小女仆和仍然笑着的阮臣,小女仆走上去轻轻拽了拽阮臣的衣角:“你打算怎么办?”
阮臣回过头来笑的开心又明媚,浅色的眼睛里笑出了深意,瞳孔像是揉了细碎的星光,带着点透彻的暧昧。他眼睛正对着小女仆,却不知道是不是在跟她讲话,平静的语调倒像是在重复着什么:“我就是想死,你管得着么?”
第26章 26
有句很老套的话是这么说的: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泰戈尔的这个距离实在是有待商榷,是面对面的距离,还是一条街的距离,亦或是——两个车身的距离?
“梅赛德斯!”
盛因有些兴奋地打开了车窗,两眼放光地盯着远处疾驰而来的黑色车身,那黑影以一种凌厉凄绝的姿势在夕阳里窜行,玻璃上细碎微弱的光芒一闪而过,所经之处如旋风扫面,盛因只记得那匆匆掠过的惊艳与略显暗淡的光芒,以不留情面的速度撞到人心里,不晓得为什么有点惊慌。
众所周知死物是没有感情/色彩可言的,但这辆车诡异不同寻常的姿态却令盛因内心里蔓延开一种缓缓舒展的慌乱。他有些不由自主,也可以说是某种心灵感应,突然扭头看了一眼昏睡的江楼。
孤独又傲慢的梅赛德斯,不给人留一点点看清它的空隙,所有令人叹为观止的优秀特质都藏于厚厚的玻璃后面。不知道该说是它的主人小心眼又急性子呢,还是有什么事情令它不得不争分夺秒。
“刚刚过去的,好像是凌落。”
盛因盯着江楼,嘴里冒出来这么一句,惊的后面躺着的何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他条件反射似的将脸转到后面去寻找盛因说的那个人,可惜徒劳无获。任他脖子伸僵眼睛瞪直,也甭想再瞥到一眼那团黑影。
“是他也追不上了。”
何林望着再也望不着的夕阳,松了口气般扭过身子,伸手摸了摸江楼的额头,还是有点烫手,习惯性地去摸索药箱,突然呀地一声:“我药箱忘记拿了!”
盛因转头看了他一眼,眸色深沉,这种不加掩饰的探究令何林有些无奈,他叹了口气,终于妥协般说道:“你想问些什么……”
“关于他的所有事情。”
…………
狭小的车厢真是闷人,尽管空调温度调到了最低,还是胸闷的厉害,燥热不安充斥着整个车厢,连人的呼吸都变得紊乱了起来。
与其说梅赛德斯引以为傲的车身宽度过小,倒不如说是长远的距离令这个人像只急躁狂暴的豹子一样,因为被迫待在某个不那么如意的空间里而感到愤怒。
正是因为天生不适合做一个有耐心的人,因此急不可耐地推开车门往江楼房间奔跑时,他甚至没有听到身边保镖紧张到结巴的报告。
阿陈有些局促地站在一边看着那个人高挑瘦削的背影,心里越发的不是个滋味儿了。这到底是爱呢还是不爱呢?
过去的一年里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主人对那小子不过是当个宠物弄回来玩玩,打骂侮辱都是常事儿,每次见到那小子要不就是浑身带血躺在地上,要不就是昏死过去输着营养液——他能有什么疾病呢?有也是被折腾出来的,身子越来越弱罢了。
往后就是无休无止的治疗跟折磨。阿陈自小跟着主人长大,瞧惯了他傲慢冷漠的眼神跟不屑一顾的表情,也没见对谁这么特殊过。
他从来没有见过主人这样乐此不疲地将时间耗在谁身上,恨不得整天守在他身边那种。因此打骂也好侮辱也罢,都被那些自小盘踞在心中的敬仰模糊了面目,阿陈甚至有些神经质地想,这或许也是一种——爱的表现呢?说起来,那小子还是主人头一次往家里带的人。
自此也就不去管那些折磨是个什么意思了,总觉得有了他,主人终于也变得像个正常男人了——有最原始的冲动跟欲望,还有因为失去在意的东西而暴跳如雷的怒吼。要知道这么多年来,凌落从来只会面无表情跟冷笑这两种神情,是的,面无表情就是他永远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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