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周行在部队长大,自然是明白这个理的,但是看着言晟和奚名一同离开,心里还是狠狠地酸了一下。
他站在窗边,不躲不避地往楼下看,只见两人快步往部队方向跑,本来应该是很赶时间的,跑着跑着,两人居然打了起来。
不是真的打,是闹着玩儿的那种。
他撇了撇嘴角,一瘸一拐地走去浴室,难得自己清理了一次。
心里有些不舒服——既然有与奚名疯打的时间,为什么不多留5分钟帮我洗一洗?
你和奚名天天在一起,不仅同寝,睡的还是上下铺,你下床就能看到他,训练和出任务都是搭档,洗澡还能在一起遛鸟……
什么时候不能闹着玩,一定要赶在这时候疯?
言晟射在他里面了,他以前几乎没自己清理过,手劲儿大了些,弄痛了。
疼痛和疲惫层层叠叠地压下来,不多时便成了矫情的委屈。
他在花洒下呆了很久,最后在脸上啪啪拍了两下,迅速洗完,擦干净身子后往床上一倒,强迫自己没心没肺地睡了个天昏地暗。
第二天,他回去之前看了看手机,言晟没有发来消息。
野战部队忙,执行任务时手机根本不在身边。
他理解,所以一点儿不生气,只是心尖尖被飘忽的失落撞了一下,不痛,只有很轻的怅然所示。
数日后言晟就打来了那个撒谎的电话,先是告诉他任务刚刚结束,又问他回去的路上有没遇上什么,最后叫他最近别来,来也见不着。
是因为有些腻味了?
还是因为奚名说了什么?
比如“季周行来得这么勤不叫个事儿,你眼里还有没有纪律,你让战友们怎么想?”
又比如“我在门外听见了,他叫得特别浪”。
季周行揉着眉心,枯坐良久,不再继续想。
既然言晟不想见他,不愿意他去,他就暂且不去好了,反正这么些年下来,他也习惯了。况且言晟为了他连柜都出了,偶尔耍耍小脾气,他季少爷不是不能忍。
但是话虽如此,2个月后他还是没忍住,悄悄去了杞镇,靠着关系混进营区,还搞了身野战迷彩。
言晟没参加什么封闭集训,好好在部队里待着呢。季周行也不打扰,将帽檐压至最低,躲在远处偷看他扛着圆木练体能。
那天阳光很好,日光像精灵一样在言晟的胸肌腹肌上跳舞。言晟1米87,身高腿长,身上一丁点儿赘肉都没有,蜜色的皮肤上挂着成片的汗水,单单是一个抬手擦汗的动作,看在季周行眼中,也性感得无以复加。
季周行看入了神,如果言晟被关在显示屏上,他早就抱着手机舔屏了。
所以当一声带着疑问的“周行”从后面传来时,他肩膀一抖,下意识就想跑。
奚名站在他身后,微蹙着眉问:“周行,你怎么来了?”
说来好笑,言晟叫奚名叫得亲切,叫他却从来都是“季周行”,反倒是奚名习惯省掉姓,叫他“周行”。
明明小时候有仇,长大了还非要装成好兄弟好朋友。
季周行不想见到他,暗骂自己倒霉,偷窥言晟被抓现场不说,还是被最麻烦的人抓现场。
季少爷是背着言晟跑来的,天知道奚名会怎么给言晟说。
他阴沉着一张脸,想拜托一句“别告诉言晟”,扭捏半天还是没说出口,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来看言晟不行啊?”
奚名愣了一下,目光从他身边越过,看了看没注意到这边的言晟,有些疑惑,“他不知道你来了?”
季周行忍了又忍才没说出“关你屁事”,含糊地“唔”了一声,转身就走。
奚名没追上来,他快步回到车上,油门一轰,掀起阵阵尘土。
他料到奚名会告诉言晟,也料到言晟肯定会不高兴,但是在言晟打来兴师问罪的电话之前,他还是存了一丝细小的期望。
万一言晟惊喜地说“宝贝儿,来了怎么不和我说”呢?
铃声响起时,他刚刚从土路开上高速,车里弥漫着尘土的味道,黄沙从车窗开着的缝里钻进来,落在他头上身上,被汗一蒸,腻腻地黏在皮肤上,灼人地痒。
看到显示屏上的“言晟”二字,他嘴角甚至不受控制地扬了扬。
被骂也没有关系,如果来句温柔的问候就更好了。
可是划开接听键,听到的却是言晟极冷极沉的声音。
“你来干什么?”
“不是让你最近别来吗?”
“你他妈是聋子还是智障?听不清还是健忘?”
“你到底听不听得懂话?”
他被吼懵了,一动不动地坐着,两眼失神地看着前方,脑子嗡嗡直叫,像钻进了成千上万只苍蝇。
他眼睛有些难受,大概是灰尘实在太多了。
他喉咙也不舒服,兴许是被沙堵住了。
他满身是泥,脸上也有灰,就这么傻不愣登地握着手机,狼狈落魄,像只大费周章跑回家,却被主人一脚踹开的狗。
狗跑了很久的路,风里来雨里去,很脏很累,却一刻不停地摇着尾巴,如果主人对它笑一笑,它这一路的艰辛都值了。
可主人却冷漠又厌弃地骂,“谁让你回来?你回来干什么?滚!”
他哑然地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电话那头也静了下来,只能听见言晟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良久,他努力睁大眼,仰着头,喉结艰难地动了动,“对不……”
他想说“对不起”。
委屈如决堤的洪水,他在洪水中疯狂挣扎,只为在浮上水面的一瞬,对将他推入洪流的人说一声“对不起”。
但“起”字还在发紧的喉咙中,电话里又传来言晟的声音。
这次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冷,又似乎带着无奈与不安。
言晟说:“你能不能听话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将眼里的湿意憋了回去,缓了十几秒,嘴角用力上扬,拼命挤出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好……我……”他闭上眼,努力忍着喉咙里的哽咽,缓缓地说:“我已经上高速了,今晚就回去。”
他说得很慢,因为如果不这样,声音就会被哭腔缠上。
言晟似乎还想说什么,他轻松地打断,还哈哈笑了两声,将车窗开到最大,让对方听见风的声音,“开车呢,先挂了,你好好训练啊。”
说完,他立即挂了电话,烫手山芋似的扔到一边,脱力地趴在方向盘上。
肩膀微不可见地颤抖,但车厢里一直很安静。
自始至终,没有抽泣的声音。
赶到机场时,最后一趟回仲城的航班已经起飞了,他离开时没来得及换下迷彩,此时一身灰一身土站在整洁的候机大厅,像个没钱买机票退伍兵。
疲惫至极,他坐在室内花坛边,茫然地看着步伐匆匆的乘客。
突然手臂被拍了拍,他低头一看,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双手拿着一包餐巾纸,怯生生地递到他面前。
他愣了一下,眉眼一弯,扯出一个好看的笑。
接过餐巾纸时,他本想摸摸小姑娘的头,但右手在空中顿了顿,又收了回来——手太脏了,指甲缝里都是泥。
他说了声“谢谢”,抽出纸巾擦手擦脸,小姑娘却站在原地,皱着眉摇了摇头。
他不解,轻声问:“怎么?”
小姑娘伸出肉嘟嘟的手指,指着他的眼睛道:“大哥哥,你不要哭了。”
他一怔,连忙摸了摸右眼,手指是干的,没有沾上泪水。
“我没有哭啊。”
小姑娘往身后看了看,又转过来道:“大哥哥,我妈妈来了,我马上就要坐飞机了,不能陪你。我只有这一包纸巾,你收着,如果等会儿还想哭,就用它擦一擦。不要用手抹,你手上有泥,糊进眼睛了会痛。”
他哑然道:“我,我没有哭啊,我等会儿也不会哭。”
“可是你眼睛红了。”小姑娘天真地戳穿了他的谎言,“大哥哥,你眼睛很红很红,和我哭了一夜时一模一样!”
一位衣着得体的女士拖着行李箱,牵走了不断回头张望的小姑娘,季周行呆坐在花坛边,手指紧紧攥着餐巾纸。
许久,餐巾纸的塑料包装上绽开了一滴泪花。
他在机场坐了一夜,半夜估算着最后一趟航班到仲城了,才给言晟发去一条短信。
“平安到家,想你!”
以为最早得天亮才会收到回应,或者干脆没有回应,可是手机还未放下,新消息就闯了进来。
言晟:“嗯。”
只有一个“嗯”,季周行的指尖却轻轻抖了一下。
回仲城之后,他忙了起来,参加活动、开会、探班麾下的一线明星,全国各地到处飞,越来越有星寰娱乐当家的样子。
一个月后,言晟所在战区的比武开始了。他心里忐忑至极,既害怕言晟被选上,又害怕言晟被刷下。
言晟一个衣食无忧的红三代,不在机关里享福,非得跑去野战部队吃苦,为的不就是像他哥一样去特种部队闯出一片天吗?
季周行理解,甚至是支持的。
可是当这一天真要到来时,他还是不可免俗地“自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