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恨他,这个时候拉我下水,让我的双手沾染了鲜血。为什么他不替我杀了J?为什么他要让我利用J的信任,给予他欺骗似的死亡?反正他已经杀过人了,杀一个和杀两个也没有太大区别。
我为自己的自私感觉到羞愧,但更多的,我为自己没有负罪感感到恐惧。
就像吴妄所说的,我的确觉得自己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J几乎是怎样都难逃一死,我所做的只不过是帮他安乐死而已,大多国家已经认同了这个做法。就算有生存的可能性,就算他本人并不想死,但苦苦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么想着,我的心中竟然萌生出一股快意。一种将人的生死操纵于鼓掌,带着高高在上的慈悲之心,随意定夺的快意。J的信任让我感到快意。我对于他的信任的背叛,也让我感到快意。
我是一个杀人者。
在这种地方,在远离地球,远离一切伦理道德的地方,人命最为值钱,也最不值钱。强大的人才是主宰,剩下的人都应为主宰者活下去而服务。
无拘无束,我可以真真正正地,为自己而活……
为活下去而活。
吴妄是强大者,而我可以主宰他。
二十三
并没有过去多久,也没有经历什么挣扎,J的生命安静地结束。
从医务室出来,我想我们应该给J和S办一个体面的葬礼。
S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这点颇为讽刺,在他和J的尸体安置在小型救生艇内弹出的时候,整个初五号内都在吟诵着圣经。
安息吧,已逝的人们。
我在心里默默地念。
你们的肉体在宇宙中化作永恒,你们的灵魂得到最终的平静,一生终结于这个梦想所托的地方,或许这才是开始。
我和吴妄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他们远去。
K的生命终结得猛烈,像烟花一样绽放。而S和J的死经历了很长的挣扎,我们杀死他们,为了侵占他们的安身之地,为了生存下去。只希望不会再有噩梦。
那颗未知星球上的信号仍旧在源源不断地发出。吴妄用初五号的接收器进行编码分析,不久他说:“又是一个循环。”
我凑上去看,问:“是不是攻击咱们的行动编码?”
“不是,信息量很大。”他将编码转换成二进制,逐行扫视过去。
我对这些东西了解得不深,这样看下来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于是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拿起了挂在那里的枪,放在手中把玩。
“接下来怎么办?”我问。
但吴妄看得入神,并不打算回答。我举起了枪。
就算假借于外物,但能增加一些自身的力量,就会更加安心一些。可是当我拿着枪远远地指着他的后脑的时候,我又不禁疑惑。枪是否能杀死他。是不是真的有东西能杀死他。他是不是真的活着。
“你的舌头卷不起来吗?”他突然扭过头来问我。
枪还没来得及收起来,他受到我的威胁,竟然笑了出来。“说啊,舌头。”
我试了试,说:“对,卷不起来。”
他笑得更深了,我把枪插到腰里,问:“怎么了?有什么发现?”
“我参加过人类基因组计划,对一些基因组合十分熟悉。”
“所以,你是说?”我从座椅上跳起来,“这些讯号……”
“我的设想,”吴妄说,“这里囊括了所有能描述你作为一个人类的信息。也许还有我们的飞船。”
我的第一反应是受到了严重的侵犯,那个星球上的水的确进入了我的身体,侵占了我们的飞船,把我们从里到外地审视。因此才会破坏掉初五号的引擎,在可观察范围内进行观测。但与此同时,这也预示着宇宙中另外的文明的存在。
“或许……也有飞船的受损分析?还有引擎修复的可能性?”
吴妄点点头。“这点我也想到了,目前重要的是把这些编码分析出来。”
看着让人眼花缭乱的数字,我问:“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同时心中也在后悔,如果能早些发现这个线索,一定能和S好好谈谈,大家一起解决这个问题,或许活下去的希望还大些。对S来说破译陌生的编码并不成问题,他在硬件方面也是翘楚,这种时候不知道能顶上几个我。
吴妄说:“祈祷两个月内能破解完成吧。”
见他盯着我看,我踢了下地板,向着吴妄所在的地方飘了过去。
吴妄把我捞住,揽住我的后脑深深地一吻。
然后对我说:“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
接下来的时间,吴妄致力于编写编码解读的程序,我将数据分类整理,同时负责起后勤工作,试着用仅有的几样食材搭配出稍微美味一些的餐点,剩下便是思考这颗诡异的蓝色星球。
空闲的时候我会和吴妄讨论,交流一下彼此的想法。我们一致同意这个星球不是独立存在的,在他的背后一定有高度发展的文明作为支撑。
未知的能量驱动了水的变形和运动,而整颗星球的运作像是被编写了程序代码,按照一定的规则进行。
吸引经过的生命体,攻击他们使其丧失行动能力,然后在一定时间内对其进行调查,再将所得的信息发送出去。而信息所向的目的地,也许是那个文明的母星,也许是信息中转站,无论如何都会有接触另一种生命的机会。
我们没有进一步讨论这种可能性,因为当务之急还是修好初五号。
“比上一顿的好吃。”吴妄偶尔会称赞我的厨艺。
“我还以为你没有味觉,至少分辨不出好吃难吃。”
吴妄冲我笑笑,道:“我的身体发育还算健全,当然知道好吃难吃,不然你又研究这些食谱做什么?”
我抓着桌沿探过身去咬了一口他手中的葱油饼,说:“为了自己啊。”
饭后吴妄带我到主舱。
“有关你这个人的相关信息已经破解完毕了。”他放了一个人体模型到大屏幕上,指着他说:“那就是你。”
我看着那个模型,从骨架到肌肉血管神经,皮肤毛发面部表情,巨细靡遗,无一不生动真实,还附带着我的全部基因信息,这就代表了我整个人。站在屏幕中的我不过是一个程序,基因就是预先写好的编码,肉体是程序运行的结果,思想也不过是禁锢在肉体内的电流。
我有些迷惑,问他:“这就是我?没有其他的了?”
吴妄点了点头说:“信息中只记录了最本质的东西。”
“或是这才是我,一组数据记录着我,我仍然存在,得到了永生。现在我的肉体的死活已经不重要了吧。”
吴妄伸手把我拉了过去,我们彼此靠近,我砸进了他的怀里。失去了支撑两个人一起飘去,轻轻撞在舱壁上,又弹开。
他叹了口气,说:“我们都是一样的,而你对我来说是特别而独一无二的存在,我所珍爱的也是你的思想与情感。”
我无论怎么想都想象不到我的思想与情感有哪里特别或是有哪里吸引人。我努力地回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或许是在训练场,或许是在会议上,或许是在基地里某次擦肩而过。
可有时我又觉得与他很熟悉,好像一直都认识他。
我只是有些沮丧,稍微抱怨了一下,吴妄就将我搂在怀里,当作易碎的玻璃一样安慰。但这样并不讨厌,活到这么大从未有人如此上心地对待我,我觉得感动且珍惜。
我知道当务之急并非探寻他的感情来源,但还是问:“你对我的了解已经够多了,你是不是也该对我讲讲你的事情?”
他回答道:“我没有故事。在遇到你之前,我的一生都很无趣。”
“你就是这样总结你的一生的吗?你平时都干些什么?”
“遇到你之后我花了很多心思,想方设法地接近你。剩下的时间我都在想第二天有可能会见到你,又不知道你那个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多看我一眼。”他问:“是不是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有些破灭?”
“不会!”我笑着摇头,又问:“那个男孩呢?在基地的时候常来看你的那个东方人。是情人?”
“对,我还向他学了一些中文。”
那个小骗子,还做戏给我,让我以为他不会说中文。那么我和王良用中文窃窃私语,吴妄都能听懂一些。
“除他之外,你有过别的情人吗?”
“接触过一些,为了积累经验。”
我又想起了被他带到同志酒吧的场景。他一边吻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一边微笑着向我举杯。这一刻他的形象又有些模糊。刚刚我还觉得他有些孩子气,但说到底他仍旧是个看不透、摸不清的人。
我放开他,退开一段距离,道:“工作吧。”
二十四
到了后来,逐日减少的能源已经不成问题。破译出的资料中包括在目前初五号的构造下可达到的最大运行速度的改造蓝图,所需的改进也并不大,我和吴妄两人就能完成。其中蓝图中还有一套利用光能的蓄能系统。
将飞船开到能受到恒星照耀的轨道上,我们便首先开始了这项工作,只用了一个星期就基本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