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在最后,连个吻都没有给他,或许是留给我自己日后缅怀。我想要,却不能。不能让吴妄插满旗帜地离开。
吴妄终于将头盔戴在了头上,密封好。
示意我抓紧艇壁上的把手,之后他打开了舱门。所有的气体都汹涌地向着门涌去,带起了一阵飓风。我抓紧把手,屏住呼吸。吴妄毫不犹豫地跳了出去。舱门马上关上,艇内开始重新注气。
之后,火光一闪,他的身影飞速地消失在屏幕之中。
最后,就剩下我自己,以及十三个小时的命。
十八
一个人的艇内冷清得可怕。低温已经算不上是折磨我的最大酷刑,而是这可恶的沉寂,我原本已经习惯了的沉寂。
可以随意采之用之的热源消失,连食物都要自己准备。罐头拿出来就是冷冰冰的……该死的!他是怎么给它加热的?
我粗鲁地拉开罐头的铁环,手指却被锡制的铁皮划出了一道细长的口子,血液向外慢慢地渗,形成了一颗圆润的小血珠。这个伤口需要处理,我想到了J肿起来的手,又想到吴妄俯下身子,轻轻吻过我的额头,带走伤口上的血。
我索性把罐头也扔到一边,又去拿起日记本,也马上扔开。吴妄离开以后,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我用尚且清醒的大脑分析了一下,接下来的发展只有三种可能:第一,吴妄给我一个坐标,我们一起进入初五号;第二,吴妄给我一个坐标,我却没能找到他,只有我一个人进入初五号;第三,吴妄没有发来坐标,我也没有找到他,我们一起死在太空中,却处于两地。第一种可能实在微乎其微。
罐头不知道碰到了哪,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我去寻找声源,只见里面的肉块带着粘稠的汁液,漂浮在了空中,按照各自的轨道发散,像是一群人在跳一只缓慢的老年舞蹈,十分滑稽。
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又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可是又无法控制。由于刚刚的情绪波动,现在我的身体很暖,所以至少这次的失神应当不是低温导致的。可是现在如果再陷入昏迷出现幻觉,身边已经没有能够叫醒我的人了。
食物以飞快的速度四散开来,我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于是上前,想要把肉块都敛在一起。可是每当我伸出手来,肉块就像有生命一样,在我抓住它之前从手边溜走。而我现在已经没有力气觉得诧异了,只是在条件反射地继续去捉。
连块肉都在戏弄我。
于是,我就在捉拿肉块、肉块飞走,继续挥手捉,这样永无止境的循环中继续下去。就算我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停止,身体却不听从大脑的指令。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徒劳地在空中挥动,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像一个荒唐的梦境。
也许这就是一场梦,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场过分冗长的梦,又过分真实,梦中有梦,永远不醒。
那现在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此刻是生是死,也都不会有什么区别。也许死亡,就是梦的终结。那么梦醒之后,又是怎样一个景象呢?会不会同现在一样,身处在茫茫宇宙之中,没有边际,没有念想的终极。那么生和死也没有什么区别,就像梦和醒一样。生标志着人生的开始,死则标志着结束。如果梦也是一生,睡是梦的开始,醒就是一生的终结。
也许一生不过只是一夜,旁人一眨眼的工夫,喜怒哀乐,人生百态就已尝遍。所有的追求也不过是场空,都是自己所臆想出来的,匪夷所思的妄想。
就像我怎么都抓不住眼前的肉块一样,就像超越了物理原理,攻击我们的水一样,就像我此刻四肢不着地,在空中漂浮一样,就像吴妄于我来说一样。
或许他也是由我的大脑创造出来的人?强大又没有弱点,最为关键的是他对我抱有异样的感情,在所有危机时刻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保护我。
这样完美的一个人,异常的不真实。但我为什么要创造出这样一个角色呢?也许一切都是为了这次太空旅行服务。在此之前,包括童时的回忆都显得模糊不清,就像一个提前写好的简短的故事。那么从登空的一刻梦境开始,吴妄是贯穿这场梦的一个重要角色。
这个角色又有些狡猾。
真真假假,现实和虚幻,我已经有些分不清了。手上抓取的动作却越发地快了起来。我无力地放弃思考,将身体的主动权完全地交了出去。
这个时候,我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然后,我的脚狠狠地登了下墙面,将我整个人送到登陆艇的另一个角落。那里就是吴妄离开的地方,登陆艇的门。
看到右手握住了舱门内侧的物理开关,我心中一寒。
不对!我不想死!我并不想死!就算是梦,也不要就这样醒来,我需要一个更为合理的结束。
我用尽全力和自身的动作斗争,而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受到干扰。左手握住了头顶上的扶手作为支点,右手开始用力。我甚至能感觉到两只手心的压力逐渐加大……
闸门开始缓缓转动……
“嘶嘶……”
耳边突然传来了对讲机特有的杂音。
“嘶嘶……”
脑袋像是被浇上了冰水,我陡然清醒了。
“苏。”吴妄的声音传了过来,并不十分清晰。但冰冷坚硬。
飞动的肉块瞬间消失,只有不远处开了一半的罐头。而我的确是在尝试着打开舱门。
我连忙放开双手。这门一开,恐怕我就从此万劫不复了。
我飞身来到对讲机前方,伏在操作面板上,回应道:“吴妄。”
“一切顺利,”他说:“我等你。”
十九
时间过得很慢,如果不是屏幕上时钟不时的闪动,我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我无法入睡,无事可做,连食欲都丧失,在船舱内漂浮着,不时碰上舱壁,再被弹回,如此反复。
再次看表,从吴妄离开已经过了四个小时。
然而除了那次短暂的通话之外,再别有其他更多的联络。我几乎有些绝望。这个时候,他的出舱服内储藏的能量和氧气几乎消耗殆尽,所呼吸的都是循环的浑浊气体。再过不久,就连循环系统也会失灵。
突然,登陆艇收到了一组讯号。我连忙破解,发现那是一组坐标
的确是一组坐标!
我长叹了口气,至少他还活着。
他已经找到初五号了吗?这个时候他有没有进入初五号?
我试着联络发信人,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微调了航道,抛弃了艇身上多余的部分,我向着坐标的位置全速前进。
减轻了艇身的重量,用全部能源加速。当达到一定速度之后便可以依赖惯性前进。还要留下减速用的能源和躲避障碍物的能源……登陆艇能达到的速度,应当能在一个小时内到达目的地。
由于发动机高速运转,艇内渐渐暖了起来。但很快,又因无法顺利散热,艇内竟变得炎热。前一刻还在严冬中,马上就变成了极夏,冰火两重天。我扯开外衣,仍然觉得闷热无法呼吸。
可刚行进了一半路程,登陆艇就“呼”地一声罢工了。
真是不出意外。
呆在艇里也是死路一条,我穿上出舱服,投身宇宙。
让我找到他。
我默默地念着。
这条路,是他前行过的路,让我找到他。
出舱服上的推动器高速地把我推进,我大汗淋漓,昏昏碌碌。不时有大大小小的陨石出现在航道里,都我都靠着多年练就的条件反射有惊无险地躲过去了。这里的宇宙环境较为干净,倒也没遇到太多危险。
只是眼前一成不变的景色让人觉得心中发寒。我前进了多少,是否前进了,都无法靠肉眼测量。
终于接近吴妄发来的坐标,隐隐约约能看到初五号的影子,我不禁欢呼雀跃,刚好五个小时!这个时候吴妄出舱服的维生系统应该也到极限了,不知道他有没有进去。
“吴妄,我是苏。”我发出联系请求。
没有任何回应。
我心中略有些不安,继续前进。
初五号在我的眼前放大,就见船的外壁上,隐约站着一个人,看模样应当就是吴妄。我急忙上前,也吸附在了船壁上。
再次近距离看到他,我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吴妄却没有多做表示,看了我一眼,继续低头苦干。
我看他在撬一个小型的备用舱门。四周有不少烧过的焦痕,也许是用推动器的发出的热量烧出来的。可惜舱门仍然纹丝不动。
看来和S的交涉失败了,他并不打算放我们进去。只有自力更生。
显然吴妄经已经围绕着它历了一番体力劳动,那现在他的出舱服内的氧气应当更是所剩无几了。
我向他挥挥手示意我来,他摆手拒绝,继续努力,用出舱服配备的工具一点点地从边沿撬。
就在这时,我听见细小的,“砰”的一声。转了一圈寻找声源,却发现,身后被的压缩氧气开始“嘶嘶”作响。
吴妄向我这边看了过来,我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没想到会在这里中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