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千万别感冒了!您的病还没大好呢!”
殷丞愣愣地看着被少年扫到一边去的碎碗,汤药的味道弥漫在屋内,有些苦涩。
时下民风敬畏鬼神之说,殷丞被自己这“改头换面”的样子吓得不轻,脑子里各种各样的念头转了一圈,最后变为一片空白。
他是谁?等等,他是殷丞,可这脸是谁?莫非庄周梦蝶?殷丞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梦?
不、不可能。
他捂住脑袋,太阳穴阵阵发疼,记忆中殷家、大哥还有嫡母和亲娘的模样并没有任何模糊,反而愈发清晰,他仔细去想,所有的记忆细节都很清楚,并非梦中那般没有逻辑。
这是怎么回事……借尸还魂?
殷丞心头巨震,可唯有此事说得过去,他想起来自己半睡半醒间听到的说话,思维渐渐明朗起来。
这具身体的主人怕是没撑过去,让他占了便宜,难怪自己听得到,腿脚也有能反应,原来并非大难一场发生奇迹,而是……
不,这也算是奇迹。
他死了,可他也没死,他拥有了新的生命。
后知后觉,殷丞的心情逐渐高昂兴奋起来,他的脸色透出诡异的红晕,连眉梢都带出疯狂喜色,少年回头时,便见床上呆愣的少爷无声地又哭又笑起来。
“完了,完了完了。”少年喃喃,抱着地上的被单慌忙朝外跑去,“大夫!大夫!少爷不好啦!”
“不好?”殷丞张嘴无声大笑,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哈气声,脸上淌着泪,看起来形状确实疯癫,心里说道,“不,我好得很!从来没有这般好过!”
上天怜惜!上天还没有抛弃他!
他抹了把眼睛,试着挪动双腿,动作迟缓僵硬,活像七老八十岁的老头子,但他并不觉得挫败,反而兴致勃勃。
他的脚尖挨到地面,地面传来冰冷的触感,令他打了个激灵。他咬着嘴唇,脸上是兴奋的红光,手扶着床柱,缓慢地从床铺上站立起来。
其实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情况也不大好,常年卧病在床,身体缺少肌肉,没什么力气,加上这次病痛来势凶猛,一下就去了身体半条命,后在床上躺卧多日,没吃几口饭食,一起身殷丞就头晕目眩,当即坐了回去。
但仅仅是一瞬间,殷丞也确定了,自己能够站立,能够行走!
他正拽着拳头一边头晕眼花,一边兴奋,外头大夫跟着少年匆匆进门,得到消息的女人也赶了过来。
“吾儿!”女人一进门就心焦道,“你怎的下床了!也不披件衣服!这要是病上加病可怎么是好!”
殷丞好奇地看着女人,女人将他推进床里,给他盖好被子,又急急让过大夫。
满头白发的大夫捻着胡须,摇头晃脑一阵,睁开眼说:“白小少爷的病情已在恢复,这几日注意莫要风寒,继续喝之前的药就行了。”
顿了顿,他又看向殷丞,眉目慈祥道:“就算难受,饭也是要吃的,没有力气怎么养病呢?”
殷丞点点头,女人疼惜地摸了摸殷丞的脸,少年在旁边焦急道:“夫人,大夫,少爷不对劲啊。”
“胡说八道!什么不对劲?我让你好生看着少爷,怎的就让他下床了?!”
“不是啊夫人,”少年不知该如何说,手忙脚乱地比划,“少爷不跟我说话,还又哭又笑,还……还比划一些很奇怪的动作!”
“什么?”女人皱眉,转头看向殷丞。
“吾儿,”女人温和道,“你哪里不舒服?跟娘亲说说?”
殷丞知道短时间内瞒不过去,而且他也需要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自己在哪儿,大哥在哪儿,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伸出手飞快地比划了几下。
女人也莫名其妙,满脸紧张地看向大夫:“我儿这是怎么了?”
大夫也皱起眉,让殷丞张开嘴,仔细看了看:“小少爷喉咙有些发肿,这是之前的风寒尚未完全痊愈,加上小少爷咳喘的旧疾造成,或许……会让小少爷短时间内失音也未可知。”
“真是短时间?不会是一辈子吧?”女人着急道。
“不会。”大夫摇摇头,“老夫再开一张药方,小少爷只管安心休养,情绪莫要大起大落,即可恢复。”
“好,好。”女人松了口气,“拜托大夫了。”
等大夫走后,殷丞拉过女人的手,比划了一下又反应过来女人看不懂,只得比了个写字的动作。
“阿音要写给娘亲看?好,阿贵去给少爷拿纸笔来。”
“是!”
殷丞皱了皱眉,又是“阿殷”,难道这身体的主人也姓殷?还是名字里有个殷字?
等等……
殷丞脑海里刹那滑过方才老大夫说过的话——白小少爷。
白?
若没记错,白岩城的城主就姓白,据说他膝下有三子两女,还有一个养在外头的私生子,无名无分,连白家的仆人地位都不如。
莫不是这么巧……
阿殷?白家的私生子好像就是单名一个……音?
殷丞的记忆力很好,在殷家帮忙大哥管账簿,哪年哪月少了几个钱,他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来白岩城之前,大哥便与他说过白城主的事,他记得白城主公开在外的私生子就叫白音。
他没见过白城主的模样,可现在想来,有那枚平定东北三城,被总统奖励的胸章,当不可能是个小人物。若说是白城主,倒能说得通。
殷丞简直想揉脑袋,怎么好死不死,偏偏借了白城主私生子的身体?
大哥对白城主的印象可不大好,这次来谈货,也是有了跟白城主撕破脸的觉悟的。
正烦恼,外头又有人匆匆奔来,在门口给女人行礼,喘着气道:“夫人,城主府出事了!”
女人转过头,皱起眉。
来人道:“殷厉昨日便带人围了城主府,城主与他谈判失败,两边打起来了。殷厉扬言要白家全家为他弟弟陪葬,城主府已经燃起来了,城主要求城内戒严,调动了城外军营,殷厉手里现在有大少爷和二少爷两名人质。”
女人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活该!报应!都是报应!”
殷丞愣愣地,他对听到的声音还不太敏感,尤其对人名反应极为迟钝,注意力始终在对方的嘴上,对方的唇语比声音先令他反应过来对方说得是谁。
殷厉?
殷厉?!
大哥!!
第3章 第三章 退路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殷丞脑子里一团乱麻,还没能将事情来龙去脉理清楚。
女人冷笑着道:“他白熊飞不是笃定在自己的地盘上殷厉不敢如何吗?明知陈家有计较,却故作视而不见,甚至想渔翁得利,笑话!凤凰城殷家可是那般好欺瞒的?!”
跪在地上的人抹了把额头的汗,道:“夫人快想想办法吧!”
“我想办法?我有什么办法可想?”女人转身,背对下跪之人,语气凉薄,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趟这浑水了,“我儿的病他从未放在心中,总归我是个没名没分的人,在世人眼中也是个笑话,未来我儿也继承不了他白家一分一毫,他若对我儿有半分上心,我也不至于心冷如此,他既认为对我母子仁至义尽,那我沐氏也不拖累他白家,从今往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夫人!”下跪之人顿时手脚用力往前爬了几步,“小少爷身子弱,若没有白家庇护,往后不知会如何,您一个妇道人家,又带着个孩子,若真不依靠白家,日子要如何过下去?”
“老爷对您和小少爷并非无情,实乃……实乃有人从中挑拨,老爷到底养了小少爷十七年,您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啊!小人斗胆,说句不夫人不喜的话,殷厉为人谁人不知?他心狠手辣,少有怜悯之心,这回带人来谈货也是为着之前分财不均之事,本就没打算跟白家好言好语,现在他的宝贝弟弟出了事,他扬言要将白家杀尽陪葬一个不留,您以为您没进白家的门,就能撇得清关系吗?”
“闭嘴!”女人怒不可遏,“你居然威胁我!”
“小人不敢!”男子低头,拽紧了拳头,“小人是奉老爷之命,好不容易逃出来给夫人报信,老爷知夫人足智多谋,必有办法救白家上下性命,老爷已经劝服了大夫人,待此事平安渡过,必让夫人和小少爷进门!”
女人闻言沉默不语,她到底是一介女流,狠话虽然在冲动之下说出了口,可时下日子不好过,动不动就有战乱匪祸频发,若是没了白家这个依靠,她带着白音能过上什么日子真不好说。
白音身体不好,自幼便有哮喘,若是没钱买药……
难不成已经这个年纪的自己,还能重抄旧业,另找下家吗?
沐氏心里很清楚,这绝无可能了。
她与白音虽未进白家的门,白熊飞却也没有苛待过他们,这别院中奴仆不缺,白音也早已被人服侍习惯了,此时脱离白家……她舍不得儿子跟着自己吃苦。
沐氏狠狠闭了闭眼,只觉心头发酸,对如此软弱没有骨气的自己感到失望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道:“你去告诉白熊飞……让他将陈家抛出先稳住殷厉,生死关头,就不要惦记和陈家的那点蝇头小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