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计划了自己的。
他果然去接受了安乐死——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通过审查测试的。
他的儿子按照他的遗嘱,把他和苏晏两人的骨灰混在一起,乘入提前订做好的特质骨灰盒——是一个小船的形状,顶端的锁扣是两个人的戒指,扣上了以后,就再打不开。
这只骨灰船,在一个晴朗的下午,在家人们的围绕下,被放进城市的港湾。
在海浪里打了个转,慢悠悠地选定方向——海岸线的深处,正露出半个毛绒绒的小岛。
晏晏的岛。
即便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拆心饲爱》正文end
【番外一】缄默骑士(楚玄)
楚玄可能有一个真爱。
——最开始听闻的时候,楚玉麟是不相信的。
毕竟那可是楚玄啊。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香帅”的称号从八岁跟到八十岁。死前三个月身旁还有二十出头的小美人常伴左右,软玉温香。他很大方,又擅能照顾人,情人即便离了他,也说他的好,从来没有一个不满评价——新媒体普及之后,还建了一个群,历任情人,男女老幼,高矮胖瘦,分享经历,交流经验,每年办小聚会,楚玄都给买单。
所有人都说他是槛外之人,修的是欢喜禅。世间的美都是他的,而他不必为任何人停留。
这样的人,有一个真爱?
岂不是天方夜谭。
然而楚玄确乎有一个真爱。
跟他关系特别近的情人们——大概十个左右,两只手数的过来——多少都能感觉到一点。又拉了一个小群,彼此询问,是不是你?又纷纷回答,不是我不是我,如果是我,早就扯证去了,还等这会儿。
情人颇有两两组合最后成了的。
看到自己对象当着自己的面感怀金主,于情于理都要表达一下不忿的。
然而率先发话的几个人反问:你自己难道不是这么想的?
表达不忿的便瞬间被弹压了。
这当然是玩笑。
但大家都很好奇:能让楚玄记了一辈子的人,到底是谁?是男的还是女的?高还是矮?胖还是瘦?——毕竟只要足够漂亮,楚玄从来来者不拒,实在很难从过往“食谱”分析出他的取向。
楚玉麟也在这个群里。
被问过好几次。
支支吾吾地没办法回答。
心中半信半疑:如果一个两个人说有,或许还能觉得他们想太多;这些离得近的情人都说有……那恐怕……说不定……但是,既然那么喜欢,为什么不追呢?楚玉麟奇怪。
论资产,楚家大抵可以比得上一个小的中东产油国;论样貌,直到七八十岁的时候,楚玄为自己旗下的杂志拍时尚大片,抹去名字放到社交网络上,依旧三小时内一万转,无数小女生五迷三道地各种花痴表情。
他赞助很多艺术家。自己投资艺术品。做电影。做时尚品牌。品位哪怕在最苛刻的圈子里,也从来没有被诟病过。
追什么人追不到。
如果真的那么爱,为什么一辈子不出手。
问本人。
总是被含糊过去。
有时反问:你看我像吗?
有时大笑:他们说,你就信?
楚玉麟便觉得好像又并不是那么回事了。
直到有一天,楚玄老了。
——楚玄竟然会老,对于楚玉麟来说,这本身也是一件很难以想象的事。作为儿子,他总有一种微妙的错觉:自己的父亲会浪到世界尽头,寿与天齐。
然而楚玄老了。
就在一夜之间,整个人忽然就出现了老人的姿态:肩膀塌下去,眉毛垮下来,腰像是怎么也挺不直了。
他像是能预见自己生命的终末。开始慢慢收拾私人物品。楚玉麟回家看他,窝在一张大沙发里,笼在壁炉旁边,端着自己的日记,一页页翻看,嘴角边挂着淡淡的笑——看完几页,就撕下来,放到壁炉的火里,间或拿火钳翻一下,直到彻底烧成灰烬为止。
在这之前,楚玉麟甚至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还有写日记的习惯。
日记是从后往前烧的。
烧过四五本,纸就明显的黄起来,笔迹粗一看,也有年代感了。
楚玉麟远远地看到,忍不住问他:多早晚就写了啊。
楚玄头也没回,低声地笑了一下:上学的时候。
“大学?”
“不,中学。”
“哦豁?”
“想不到?”
“嗯……怎么说呢……感觉和老爹你不是很相称。”
“臭小子,什么叫不相称?——老子如果不是从小劈情操,哪儿可能从文艺上捞这么多钱?”
说的也是。
他收购的艺术品最少比买入价翻五十倍。
看中的品牌三年内一定走红。
投资电影从来没有失手过。
楚玉麟笑:“毕竟香帅,儿子比不上。”
楚玄也笑:“各人有各人的法缘,强求不来。这方面你,你未必比得上我,但你也有我比不上的地方。”
视线停留在楚玉麟手上——左手,无名指上有个小小的素圈,当年楚玉麟和伴侣确定下来之后买的,几十年来一直戴着,已经像是身体的一部分,不去特别注意的话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楚玉麟心中“咯噔”一声。
便看楚玄对他眨眨眼,轻拍了一下日记说:“这里面,可是有我的‘求不得’呢。”
“真的假的?”
“你说呢?”
“呃……”
楚玉麟不知怎么回答,只好默默地帮他翻了一下火。
然而楚玄的日记还来不及烧完,就走了。
心肌梗塞。
他这个年龄,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楚玉麟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赶到医院的时候,楚玄只剩一口气,回光返照的时刻,竟依旧很精神,看到儿子来,笑着说:“哦豁,你居然赶上了!”
楚玉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听这一句简直哭笑不得。
楚玄说:“记得叫他们妆给我画帅一点。不要朴素的大地色系,rock一点。”
楚玉麟简直服气:“爸,你已经够帅了。”
楚玄笑笑:“帅是没有上限的。我的墓地在哪里知道吗?”
“嗯,知道的。”
“好——我屋子里锁着的那间房,不许……算了,都到这个时候了,”他的唇角高高地扬起来,“钥匙在书房第二个抽屉里,你要看就看吧。”
楚玄按照他自己的规划,被埋葬在山顶小教堂边。
正对着粼粼的海湾。
葬礼亦是他自己提前策划——楚玉麟只负责给个尾款,有band,有吧台,有手法最花哨的调酒师。
来送他的人很多,都是美人,穿着礼服,拿着鲜花,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楚玄画着他自己要求的“比较rock”的妆,冷色系,小烟熏,在玻璃冰柜的棺木中宛如沉睡的国王。
葬礼比婚礼还热闹。
几个年轻的纨绔看得啧啧赞叹:到死逼格不降,你大爷永远都是你大爷。
楚玉麟仿佛置身事外。
伤心。
却又不真实。
心里挂记着楚玄说的钥匙——那个房间,他从小就很好奇,几乎以为是一间潘多拉的房间,里面藏着一个“蓝胡子”的故事。
事情一完,他就赶着冲回家。
拿了钥匙跑上楼,打开了那间房。
刚推开门,就听个“轰”的一声——墙上一排照片,统一开始燃烧,楚玉麟吓一大跳,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已经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楚玉麟还是没能知道是谁。
这算哪门子“你要看就看”啊混蛋爸爸!
——楚玉麟这才想起来:门口有指纹锁,楚玄进这个房间的时候,都是凭指纹的。
所以钥匙只是触发房间自我毁灭的扳机而已。
楚玉麟感慨父亲的鸡贼。
他本来不想窥探父辈的隐私,这下却被大大地撩起了好奇心。从这天开始,他下班之后的所有时间,都花费在这个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间里。这房间机关很多。里面的资料被楚玄清理得很干净。若非如此,那天推门进来,应该会有更大的“欢迎阵势”。
现在楚玉麟相信,这就是楚玄的真爱: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楚玄为什么其他人上心过。
究竟是谁?
搜寻三个月。
楚玉麟不愿意让外人插手自己父亲不为人知的秘密。
只一个人努力。
于是不得不学习了密码学、图腾符号学、艺术史、以及许多父亲当年热衷的偏远的少数民族文化。循着这样的脉络,做儿子的渐渐摸清了老子这一辈子兴趣的变迁:楚玄似乎下定决心,要用自己当时最喜爱的东西,来保护自己最爱的人。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的话。
半年之后,楚玉麟还是没有找到这个“人”的蛛丝马迹。信心微妙地动摇了。
他给楚玄扫墓,问:“老爸,你是不是要说‘这些艺术就是我的挚爱’啊?”
这一次,楚玄没有反问:“你觉得呢?”
就在楚玉麟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在房间的地板下面,找到了一个胡桃木匣子:位于正中偏左的地方,如果这个房间是一个人,那应该就是它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