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是什么。”秦扬闻言猛地转过身来,冷冷的看着他爸,蹙眉反问;“你觉得要干什么才有出路,活成什么样才算出息。”
秦父顿了顿,面上一派落寞与悔恨之色的说:“你们俩兄妹跟着我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总不能一辈子都留在农村任人指点,趁着现在还年轻,形势好,你就应该出去打拼打拼,以后多多少少赚点钱回村里来,还能在那些戳你们脊梁骨的人面前扬眉吐气一回,别像我一样,现在这副模样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浪费粮食,被人一辈子瞧不起。”
“有钱就能被人瞧得起,有钱就能受人尊敬?”秦扬不屑冷笑,说:“外人怎么想,跟我没关系,在他们眼里,小偷的儿子就算是当了官,照样是小偷的儿子,他们爱怎么说就让他们说!我为什么必须要让他们瞧得起我?为什么一定要在他们面前扬眉吐气?他们看得起我或是看不起我,又有什么区别,能让我的生活变好变坏吗,我并不打算再一次为别人的目光去为难自己,我不出去打拼,照样也能活得很好。”
堂屋里,江宇被秦扬克制却隐隐透出狂怒的声音吓得一愣一愣的,他循声望去,见秦扬面色冷漠,不禁有些害怕的捏紧拳头弓起背,瘦弱的身躯不动声色的悄悄收成一团,与平时面对别人打骂侮辱时的模样无二。
秦父料想不到秦扬出去一趟回来会有这种叛逆且嚣张透彻的想法,一时竟无话可说,屋子里安静半晌后,秦父才轻声说:“你有你自己的想法,那就按着你的想法去过吧,我也没资格干预你的选择。”
秦扬一脸冷漠,不再多说,抬脚走到江宇身前单膝屈起蹲下,见江宇正低着头缩成一小团看也不看他,心想估计是刚才情绪过于激动吓到了他,秦扬暗暗呼出一口气,调整好面部表情后从兜里将糖抓出来,说:“给你。”
江宇抬头瞧一眼他手中的大白兔奶糖,双眼倏而一亮,眼巴巴的盯着糖默不作声的抿了抿嘴唇,随后缓缓伸出黑乎乎的双手做捧状去接。
秦扬将糖悉数放进他手中,说:“有兜没有,吃不了可以揣起来慢慢吃。”
江宇黑白分明的双眼正一瞬不瞬的盯着糖看,一副呆呆的模样,听了秦扬这话,开始低头认真的在自己衣服上找兜。
他这安静又听话的模样不禁令秦扬心情有所好转,于是主动伸手去拉过他的衣服帮他在蓝色布料的外套上找兜,江宇立马不再乱动,乖乖举起捧着糖果的端端正正坐着手让秦扬给自己找。
江宇穿的衣服是四个兜类似中山装的老款式,上面两假兜,下面两个又深又宽的兜,原本应该是深蓝的料子已经洗得褪色了,下身穿的料子布也皱巴巴脏兮兮的,脚下穿着一双裹着泥巴还不合脚的解放鞋,估计是他奶奶生前穿的。
秦扬将他的衣兜拉开,说:“放这里面。”
江宇小心翼翼的将糖全放进兜里,随后拿手摩挲着鼓鼓的兜,眼里渐渐溢满欣喜与满足抿唇笑。
他开心的看看秦扬,再低头看看兜,继续抬眼看秦扬,低头看兜,来回看了两遍后,突然开口说:“谢谢秦扬哥哥。”
秦扬眉梢一挑,奇道:“你还记得我叫什么?”
江宇一下下的缓缓点着脑袋,头顶的鸡窝随着动作一摇一晃,说:“奶奶告诉我,跟着秦扬哥哥玩就不会被其他人欺负。”
小时候江宇常被村里的小孩子欺负,他奶奶就让秦扬多照顾点江宇,因此还会时常给秦扬煮鸡蛋吃。
秦扬微微蹙眉暗自思索,自从84年他爸出了事半身不遂,他就没再跟着村里的小孩子玩过,开始起早贪黑的跟着他妈上山去倒腾一切能卖钱的东西,也没再跟江宇见过面,后来87年他妈离开村子撇下他们三人走后,他就开始为了一升米去邻村找活干,再后来越走越远去了城里,这期间都没跟江宇有什么交集,可他居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而且还咬字清晰的叫了出来,实在是令秦扬有些吃惊。
他认真审视江宇,江宇也一脸开心的注视着他,随后又自顾自的抿着下嘴唇低头去看兜里的糖,秦扬突然觉得江宇一点也不傻,他不仅很会察言观色,还很懂礼貌,会说谢谢,即便是再怎么馋,也不会拿出糖来就吃。
秦扬笑道:“想吃就拿出来吃。”
江宇点头,伸手进兜里捉出一颗糖翻着看看,随后把糖递给秦扬,示意给他吃。
“我不吃,你自己吃。”
江宇收回糖,开始仔细剥糖纸,再将白白的奶糖放进嘴里之后含在左边,直将左边的脸颊顶得鼓起,他冲着秦扬眯眼笑了笑,开始自顾自的低头将包装纸抻开,对折再对折,安静的玩自己的。
秦扬蹲在他面前,看着他折纸发呆。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了。
秦扬闻声看去,江宇则是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浑身一抖,眼神如受惊的小鹿般张惶看向门边。
秦扬发现了,心中难免一沉,也不知是受过多少惊吓,才会这么警惕。
进来的人是秦凤,她手里拎了装着半袋子东西的蛇皮袋进屋刚要说话,就瞧见了一脸小心的江宇。
秦凤诧异道:“哎?哥,小傻子怎么在我们家。”
“我刚刚见他被欺负又没人管,就把他带回家来了。”秦扬说着起身走去接过她拎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半袋子玉米面,“在谁家买的。”
“马老师家。”秦凤看着江宇,眼里满是同情:“小傻子很可怜的,杨奶奶死了半个多月,他就天天睡门口的草堆里,哥,你说小傻子他爸他妈是不是不要他了,他奶奶死了他爸妈也没回来,该不会他爸妈也死在面了吧。”
秦扬看向江宇,蹙眉问:“别乱说,朱叔没来看过他?”
秦凤说;“来了啊,朱叔还把他带回家了,说是要收养他,不过没过两天小傻子又自己回来了,脖子上还多了好多抓痕,我觉得是朱婷婷挠的,朱婷婷打架就喜欢挠人,我也被她挠过。”
“嗯,知道了。”秦扬说:“以后他暂时跟咱们一起吃饭,你去帮我烧壶水来,我给他收拾收拾。”
秦凤对此毫无意见,反而还挺开心,欢快的应了就去生火。
里屋秦父却突然喊道:“扬扬,你要让他在家吃饭?”
秦扬看着江宇,沉声应道:“嗯。”
“你自己都吃不饱,你还管个外人!没事找事来做吗?!”秦父在屋里不满的喊道。
“我有分寸。”
“……”
家里的灶已经很久没用了,自从他出门打工后秦凤跟他爸就是跟着奶奶们吃,不仅要交生活费,秦凤还得时常挨奶奶白眼,过得苦不堪言。
灶台因为很久不用难引燃,一堆苞谷核塞火坑里怎么也生不起来,反而把家里弄得满是滚滚浓烟,江宇见状,也不跑出去透气,反而走到灶台边去跟着秦凤一起鼓着脸颊呼呼朝火洞里吹气。
秦扬也不阻止他,而是叮嘱秦凤招呼着江宇,在墙角提上木桶去挑水。
第4章 伤口
秦扬来回跑了几趟,刚将家里的水缸灌满,担子还没放下,他奶奶就一个人费力的滚着半人高的大瓦缸出来了。
她将瓦缸放倒在院子里,起身来看了几眼冒着烟雾的屋子,随后回屋去拿来一把断得参差不齐的竹刷开始刷洗水缸,边洗嘴里边大声对着自家屋子骂道:“叫你个死老头平时少喝几口黄汤,你就是不听!现在摔断了腿什么活都做不了,你倒是清闲了,安安逸逸的躺在床上,地里家里的活全丢给我一个人做,我这一把老骨头还得自个儿去挑水,摔死我得了!”
屋里,秦凤跟江宇一脸不安与恐惧,站在灶边看着秦扬。
秦扬面色淡然,将两只水桶垒在一起,听了他奶奶暗示性的话完全没表示什么的打算,而是走到灶边去看了看烧着一盆水的铝锅,随手搭上秦凤的肩,附耳说:“平常在家都是你挑水吗。”
秦凤点点头,有些委屈的说:“挑水做饭都是我。”
秦扬深吸口气,意味不明的点了点头,说:“以后水都由我来挑,你去帮我找把剪子来。”
秦凤应声,转身跑去他爸屋里找来一把铁剪刀递给秦扬。
秦扬转身捞起小凳子一边往外走,一边扭头看向江宇,说;“跟我来。”
江宇一听,跟着秦扬就往外走,出门去见到秦奶奶正在外面气势汹汹的洗水缸,顿时缩着肩膀躲在他身后往前走去。
在院中刷洗水缸的秦奶奶余光瞟见秦扬出来了,遂哼哼着直起腰来,见他领着小傻子径直往外走,遂喊道:“扬扬,你拿着条凳子干嘛去。”
秦扬脚下不停,看也不看他奶奶,说:“在外面坐坐。”
“这外面有什么好坐的。”秦奶奶很不满,她一人在外面说了半天,也不见秦扬主动去帮她挑水,索性直说:“你要没事做就帮我挑几担水,家里没水了,待会儿还得烧水给你爷爷擦身子,他天天躺床上,医生说得保持卫生,以免生被褥疮。”
“嗯。”秦扬嘴上应着,脚下不停的走出了院子。
秦奶奶见他不冷不热的难捉摸,难免有些不耐烦的说:“先把水挑了再坐啊,我忙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