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扬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这一带的水田里有不少人正赶着牛在犁地,五月不仅是油菜成熟的季节,还是插秧的季节。
穿过大片田地,走一段山路后,还得绕过一座高山山脚,再爬上一道蜿蜒而上的山坡,就是回龙村了。
回龙村坐落于大山之间,进出村全靠这条名叫黄泥田的山坡道,这周围全是大山森林,最常见的树多是松树,这里有好几处村落,因为交通不便,所以十分贫穷,打个电话都得跑到镇上去,秦扬记得村里牵上电线点上电灯都是九五年左右的事。
村里没有广播听,全是由别人从镇上带消息来村里,只要一听说有人来镇上放电影,整个村的人都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去镇上看。
等走到黄泥田路口时,秦扬猛然有一股近乡情怯之感,站在路口不再往前走。
虽然重生回了十九岁的时候,一路走来都跟记忆里的场景一模一样,但秦扬竟然有些不敢去面对在他还没重生前已经死去的亲人。
他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除了觉得不适应,竟然还有不少诡异之感。
秦扬轻叹口气,站了好一会儿后,开始往黄泥田上走去。
一路都没遇上什么人,这让秦扬紧张的心情缓解不少,黄泥田这一带土地也不少,也是成片的油菜地,路两旁的土坡上有不少刺梨正开着粉红色的小花,野地瓜的藤蔓遍地都是。
秦扬顺着崎岖不平的坡道上去,穿过一条周围满是大树的山路后,一间由大小不一的石头块砌成,房顶铺着形状各异的石板房出现在眼前,这户人家是村口张家,秦扬跟他们家不熟。
秦扬快步走下小路,得经过这户人家房背后的小路才能进村子,房后的草坝上,几个穿得脏兮兮,大约五六岁的小孩子正在一旁玩过家家,原本还叽叽喳喳说话的小孩子见有人来了瞬间噤声,纷纷蹲在一边,怯生生的看着秦扬。
等秦扬走过他们面前,几个小孩子的视线全被他手中的大白兔奶糖吸引,都直勾勾的盯着那两包糖咬着下嘴唇,一直到秦扬走出了老远,才收回视线。
回龙村人家户并不多,也就九十多户,而且分布得比较散,经过第一户人家后走出百来米才又有一批房屋建筑在此地。
村里赖以生存的水井也挖在了这里,这口水井面积不大,跟正方形的打谷桶差不多大小,上面用水泥跟石块砌了个弓形罩子,使得水井像一座小庙,水井下方则是一处烂泥塘,泥塘下有不少水田,呈梯形走势一直延伸到山腰,回龙村山水条件倒是得天独厚。
水井边有个穿着蓝色土布的中年妇女正在洗青菜,抬头时恰好瞧见秦扬,顿时喜道:“扬扬,回来了!”
秦扬记不得这妇女是谁,该叫她什么,于是只能点点头,礼貌的笑笑,说:“回来了。”
妇女甩了甩手上的水,起身来看着他说:“有空来家里坐坐,小涛子他还常念叨你呢。”
一说到小涛子,秦扬顿时知道这妇女是谁了,她是教自己语文的马老师的媳妇,小涛子跟他曾经做过一年的同学,在村里又玩得来,马老师一家还很照顾他们家,此时见到难免有些感动,遂温和笑道:“知道了王婶,抽空我就去,先回家。”
“去吧去吧。”王婶说完,又继续蹲下来洗菜。
秦扬点头,顺着水井边的阶梯走上去,左手边一处平坦的草坝子,右手边全是房屋,对面不远处是一处偏坡,坡上全是土坟堆,翻过这块小土坡之后还有一条山路,左边是通往大山里,右边则是去往另一个村子。
山路上方还有一处山坡,这座山坡叫白坟,有大片的草地以及茂密的森林,他家的屋子就在山坡上,上面只有七八户人家,而他们家是在最末尾。
因为背靠树林,周围一带樟树松树参天,所以阴天光线并不好,秦扬紧张的手心直冒汗,穿过几户人家的房背后来到简陋的四合院屋形的家门前,他先是站了几息,才抬脚进了院子。
第2章 江宇
院子占地面积较宽,但却十分杂乱,院里只有三间矮且破旧的石板房,呈品字型分三个方向排列,院门这一排则是两堵用大石块垒砌成院墙,什么东西都往这儿放,院墙的转角处便堆着两堆草垛。
院里的三间屋子左右两边的木门都关着,只余中间的石板房开着门,屋子不规则的墙壁上一左一右各有两扇木窗,屋里黑洞洞的,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这是他爷爷奶奶住的屋。
秦扬脚步略显迟疑,却径直向屋里走去。
刚走到屋外,秦扬便听到屋里传来委屈的抽噎声。
秦扬眉头一皱,听出了那是谁的声音,脚下不再迟疑,低头进了屋。
屋里一阵霉味,光线昏暗,五月的天里面凉飕飕的,原本还在絮絮叨叨的说话声顿时因为秦扬的到来戛然而止,屋里两人纷纷看向他。
秦扬一时无法适应昏暗的环境,遂眯着眼去打量周围。
屋子陈设十分简单,侧墙下方是个灶台,而正对门的主墙则是贴着神榜与一张主席像,神榜下是一套简陋桌椅,泥巴地面坑坑洼洼的,墙角堆着不少苞谷核,多用型,可烧火还能擦屁股。
“哥!”角落里一个细瘦的女孩子向秦扬跑来,随后委屈的拉着他的衣袖,说:“哥,你回来了……”
女孩子说着抽抽噎噎的抹起了眼泪。
时隔十多年后,秦扬再次见到十六岁模样的妹妹秦凤,心中不禁感到心酸,遂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说:“回来了,你哭什么。”
秦凤摇摇头,一直紧紧的揪着秦扬的衣袖不吭声。
站在一旁的老人眼神不好,瞧了半天没瞧出来进屋的人是谁,结果一听声音便知道是秦扬回来了,她顿时笑逐颜开,高兴的走到秦扬面前,说:“扬扬,你回来了,吃饭没有,奶奶做饭去。”
秦扬看向他奶奶,心绪十分复杂,既因为能再次见到逝世已久的老人而开心,又对她的许多行为耿耿于怀,最终秦扬的诸多情绪都因为想起老人最后死去前所吃的苦化作一声轻叹,他淡淡地说:“吃过了,这个给我爷爷,糖你留着自己吃。”
说着将手里的一包糖跟两瓶酒都递给了奶奶。
“你爷爷都摔断一条腿了,怎么还买酒给他喝。”秦奶奶说是这么说着,却也毫不客气的接过秦扬递来的东西,瞟一眼他手里的另一包糖,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往隔开的里屋走去。
“是扬扬回来了?”里屋一道苍老的声音问道。
“爷爷,是我。”秦扬应了声,将另一包奶糖递给秦凤,说:“你先回屋去。”
秦凤点头,接过糖捂在怀里就往外跑去。
秦扬进了里屋,这是两老人睡觉的屋子,一盏用圆型墨水瓶子做成的煤油灯发出微弱的亮光,只照得了少许的地方,屋里的边边角角一片漆黑。
秦奶奶正忙着将奶糖藏米缸里,见他进来后赶忙将盖子盖好,生怕被秦扬发现似的。
秦扬也不在意,他走到床边去坐下,看着躺在床上要坐起来的老人,忙将人按下,声音低沉地说:“爷爷,腿还疼不疼,医生怎么说。”
老爷子乐呵的笑出声来,说:“不疼不疼,躺几天就能下地了,你怎么就回来了,是不是小凤那丫头告诉你我摔到腿的。”
秦扬淡淡说:“回来看看你,没事就好。”
老爷子感慨道:“你这孩子,有心了,就摔了这么一小跤还让你跑回家来看我,在外面干活累不累,吃得饱不饱。”
“都挺好,你不用担心。”秦扬一一回答着老人的问题,又聊了几句后才出了屋子。
秦凤正坐在右侧屋子门前的小木凳上,一见秦扬便忙起身来喊他。
秦扬点头嗯了声,抬手推开半掩的屋门进去,屋里光线昏暗,秦凤忙在墙洞里摸出火柴来点上煤油灯端着走在秦扬身后,墙上除了一张毛主席的画,堪称家徒四壁,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这间屋子与另外两间屋子的面积一样大,不过格局不一样,因为家里有一儿一女,所以不大的屋子硬生生给隔出了两间,如此一来堂屋的面积就大大减小了,他爸妈一间,他则是跟妹妹挤一间屋,两张木板床各睡各的。
虽然说很不方便,但也别无他法。
秦扬推开他爸屋子的门,站在门边往里看,秦父四十来岁,本该正直壮年的年纪,却因身体问题只能躺在床上发呆,此时乍然瞧见秦扬,顿时诧异道:“扬扬?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秦扬一脸冷漠,淡淡道:“外面没意思就回来了。”
“没意思?”秦父吃力的撑起上身,困惑道:“那你说说,你要做什么才有意思。”
“再说。”
他爸沉声道:“所以你不打算回城里去了?”
秦扬眼神坚定,直视瘫痪在床的父亲,说:“不回去。”
“混账!”秦父大怒,吼道:“不回去我们喝西北风吗!”
“当初卖田卖地砸锅卖铁弄钱去镇上赌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今天我们要吃什么。”秦扬冷冷地说:“吃什么不需要你操心,饿不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