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转身就走,留他爸一人躺在床上,面露不可置信之色,实在是不敢相信原本沉默寡言的儿子突然会顶嘴了。
秦扬一脸冷漠,几步走出屋子,沉默半晌后,才低声问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秦凤:“你刚刚哭什么,奶奶又骂你了?”
秦凤点头,细声说:“我只是想给她借点苞谷面来熬粥喝,她就说我了。”
“以后不去她那儿吃了,我们自己在家做。”秦扬说着摸出两张绿色的两块递给秦凤,说:“去看看谁家有多余的米面,买点回来。”
秦凤面上一喜,总算不用再看奶奶的脸色听她难听的话了,于是忙点头接过钱,小跑着出了院子。
秦扬呼出一口闷气,径直走出院子,在外面的小路上蹲下,随手扯了根野草捻着。
他心中颇感烦乱,本以为这些事他在前世的时候就已经释怀了,可现在还是觉得耿耿于怀,饶是过了这么久再次见到他爸,秦扬仍旧无法用心平气和的态度跟他说话,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个家也不会四分五裂,他也不会因此活得那么辛苦,那么索然无味。
而如今秦扬因祸得福,能再有一次重选择一次的机会,他自然得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来。
他并不打算再回城里,纵使因为重生的缘故他对时代的发展与改革十分清楚,知道什么能快速找钱,他也不打算再去为了钱而赚钱,前世的他没谈过女朋友,没好好体验过生活,更没有时间陪亲人,等他们相继离世后,秦扬也就失去了赚钱的动力,然而那时候他已经习惯了忙忙碌碌的生活,于是几年如一日,就这么索然无味的度过了,所以现在他的打算跟钱不沾边,而是留在农村,种田种地,平淡才最真实。
如今最主要的是要想办法养活自己跟秦凤,还有那个不争气的爸,可家里一没田,二没钱,真想安定下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拇指与食指间的野草已经被捻成了一坨绿色草泥,秦扬浑然不觉,看着小路下的小树林眉头紧皱。
他青涩的面孔上满是不符年龄的沉稳及冷厉,因为营养不良以及繁重的活令他十分精瘦,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肉,秦扬长得很快,才十九岁身高目测已有一米七八左右,下身穿的料子裤跟九分裤一样露出脚踝,肥大的裤筒空荡荡的,他骨骼分明,脉络清晰,五官如刀削般立体凌厉,薄唇因不满而紧紧抿起,搭着他沉稳冷厉的神情,硬汉气息十足。
若是他能稍加修剪一下那头乱七八糟不修边幅的头发,会更加帅气。
少年时期的秦扬并不注重外表,也不注重吃穿,当年的他只对赚钱上心,一颗心全扑在了怎么养家糊口的事上,也因为从小的遭遇使得他性子冷漠,不爱与外人交谈,所以他对别的东西都不感兴趣,每天就是出工睡觉,睡觉出工。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白白错过了宝贵的青春。
正出神间,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小孩子的打闹声,秦扬闻声看去,见一个瘦弱且蓬头垢面的少年正跛着一只脚顺着小路跑来,他身后追着几个六七岁的孩子,正不断捡地上的小石头跟树枝砸他。
少年佝偻着背,被石头砸中了也不吭声,只知道默不作声的往前跑,躲进了隔壁江家的院子里。
一群小孩不依不饶的撵在后面追进院子,还一个个不懂事的笑得开心。
秦扬皱了皱眉,弹掉指间的草泥起身走到江家院外,只见一群小孩正围着刚才的少年哄笑,用稚嫩的童音念着顺口溜笑道:“江宇是个大傻蛋,爹不疼,妈不爱,还克死了老奶奶。”
江宇?秦扬对这名字颇感熟悉,回忆几息后突然想起这不就是江家的小傻子吗,小时候总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跑,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很听话,秦扬不再多想,沉声道:“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小孩们被吓了一跳,转身瞧见有个看上去凶巴巴的‘大人’来帮江宇,顿时不敢再欺负人,也不知是其中哪个小孩喊了一声快跑之后,一群小孩争先恐后的跑出了院子,随后外面响起小孩子们觉得有趣的笑声。
秦扬见小孩子们全跑光了,遂转身走向缩在墙角抱着脑袋的江宇,在他面前蹲下身来,低声说:“你爸妈呢,他们不来接你回去?”
江宇缩着肩膀,脑袋上头发乱七八糟,跟鸡窝一样,他安静的抬起头来看向秦扬,一块脸跟花猫似的,倒是衬得一双眼睛格外清澈明亮,江宇困惑的偏头,眼神茫然地说:“我等奶奶回家。”
如果秦扬没有记错的话,江宇的奶奶已经去世快半个月了,这是当年秦凤在电话里告诉他的,秦扬还清楚的记得,当年他匆匆回来一趟后继续回到工地上干活,后来秦凤再打电话来跟他说家里的情况时,还顺带提了提隔壁的江家,也就是江宇,据秦凤说江宇因为没人照看跑进大山之后就没再回来过,后来村长组织人去找,才在长坡的深山里找到他的尸体。
秦扬忆起往事,心中难免有些压抑,毕竟江宇的遭遇确实令人唏嘘,如果没人管他,可能他还是会像记忆中的结局一样悄无声息的死去,秦扬沉吟片刻,说:“你奶奶出远门了,你这几天就先跟着我,愿意吗。”
江宇怔怔的看着秦扬,许久后才安静的点了两下脑袋,他双眼逐渐亮起,片刻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笑了起来。
江宇的笑很腼腆很干净,秦扬看着心中不禁舒畅不少,也跟着微微勾起嘴角,看向江宇的眼神柔和不少。
秦扬起身说:“走吧,去我家,刚好买了包糖。”
江宇倒是听话,也不多说,起来就跟着秦扬往外走。
第3章 给糖
秦扬领着江宇刚进院子,秦奶奶便端着一盆水脏水出得屋子,见他领着隔壁家的小傻子来了,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
她嫌恶的上下打量江宇,上前几步一盆水泼到墙角下的柴灰堆上,顿时溅起不少脏水跳到秦扬与江宇裤子上,秦奶奶提着盆将手在围腰布上擦了擦,不满的大声说:“扬扬,你怎么把这傻子给带家里来了。”
秦扬弯腰拍拍溅在裤脚上的脏水,音调毫无起伏地说:“有问题吗。”
秦奶奶正儿八经的说:“我是怕他赖上你,这傻子前两天在朱常山家诬赖大和平的孙子打伤了他的脚,还赔了他好几块钱呢!”
秦扬转身看向江宇,原本还安安静静的小傻子此时正满身畏惧的缩着肩膀低着头,看上去可怜巴交的,这样的人也会诬赖人吗,现在连傻子说的大实话都没人信了?秦扬心中嗤笑,不冷不热的说:“大和平什么人品村里人谁不知道,估计也只有你愿意相信他是被诬赖的,毕竟你跟他家沾亲带故的,不信他还能信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吗。”
“你这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那不也是你大舅爷爷吗,他就算人品不好,他孙子总不该会骗人了。”秦奶奶拉着块脸,谴责道:“这傻子爹妈都不管他,你瞎掺和啥,总之你少跟他来往,别给家里惹麻烦。”
秦扬冷冷的睨了满脸皱纹的奶奶一眼,心里其实清楚不过,他奶奶并不是担心他惹祸上身,而是还对江宇死去的奶奶怀恨在心,所以对江宇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好脸嘴,秦扬不愿再跟她多说,生怕控住不住情绪说话冲她,遂无所谓地说:“能惹上麻烦再说,江宇,跟我来。”
秦扬说完大步往家里走去,江宇看也不敢看一旁总是在小路上遇到就对自己又踢又骂给足了自己心里阴影的秦奶奶,见秦扬一走,便急忙跛着脚亦步亦趋的跟在秦扬身后进了屋子。
秦奶奶见秦扬油盐不进,顿时气道:“你这孩子!长大了厉害了,我管不动你了是不是!”
秦扬反手将屋门关上,不去理会他奶奶的酸溜溜的说教,他在屋角捞来一条小凳子安到江宇身前,说:“坐这,我去给你拿糖吃。”
江宇乖乖点头,坐在小凳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双膝并拢,耸着肩膀将双手拢在身前,老实巴交的坐在昏暗的屋子里瞧着地上一处动也不动,左右食指却不住的曲起再抻直,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
秦扬见他这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很像个乖巧小学生,点起煤油灯进他爸屋里去翻糖,秦父伸长脖子往外看,视线被墙堵住瞧不见人,遂问:“你把谁领回来了,又惹你奶奶骂你。”
“让她骂。”秦扬一脸淡然,完全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四处翻找,在床低下找到了放在篮子里的奶糖,撕开袋子从里面捡了几颗丢到床上去给他爸吃,接着抓了一把糖揣进上衣兜里。
秦扬十指修长,手大,一下几乎抓去了半包糖,直把他爸看得有些肉痛,酸溜溜的说:“外面是谁,你拿这么多去他吃得了吗。”
秦扬将篮子塞回床底,起身边往外走边说:“吃不了就留着慢慢吃。”
“扬扬,你等会儿,真打算不回去了?”秦父撑着上身趴在床上喊住他。
“嗯。”秦扬站在门边,头也不回的低声应着。
秦父苦口婆心规劝:“你留在村里能做什么,没什么出路,现在形势大好,社会发展飞快,你就该多出去闯闯见见世面以后才能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