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句里没有主语,问话的人只得从干干净净的地面上抬起目光,看着夜色下变得像是一整块黑色石头的海面,没法再用动作把这个问话掩饰成一种不经意。
“谁……知道。”贺天明想了一会儿,才静静地回答道。他想要尽量维持住成熟的社会人姿态,于是又不动声色地重复了一遍,“谁知道呢。”
杜逢雨深吸了一口气,“我觉得……”
话没说完,沉默了一会儿,他转头看着贺天明,反而站起身,“……有点渴了。”
“那回去呗。”
贺天明也站起来,看着脚下的台阶,又看着跨到了两个台阶上面的杜逢雨。
两个台阶,贺天明就得稍微仰着头看着杜逢雨,也正好看着他背后有点稀疏地嵌在夜幕上的星星。
“……头发。”
他不由自主地开口,这话说得自己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嗯?”杜逢雨眨了眨眼睛。
“被风吹的。”
贺天明伸出胳膊,只犹豫了一下,便替杜逢雨拨了拨头发,而后又心虚地看了一下效果,心想这还不如自己用手扒拉这两下之前的海风造型。
但是、得做点什么……贺天明也说不清楚这会儿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只是觉得或许应该尽量拖延某件事的发生。
可是拖延又有什么用呢?该发生的,几年前都已经发生了。
“喝点什么吗?我是说,酒精之外的。”杜逢雨假装不在意贺天明的动作,一步跨到旁边的石凳上,眯着眼睛打量对街,指了指,“有奶茶,那儿。”
刚说完又顿了一下,低声嘟囔着,“虽然这么大了还喝这玩意儿吧……”
“好。”
贺天明迟疑了一下,还是回答了个“好”。他听见了杜逢雨紧接着的嘟囔,又抿着嘴笑了笑。
“嗯。”杜逢雨转过身来,看着贺天明,眼睛弯了起来,笑着,“我从以前就总在想,如果我那时候说‘要不然别分开’,那,哥,你会怎么回答我。”
贺天明皱了下眉,“……不知道。”
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
那个夏天过于漫长的暑假像是成长过程中独立出来的一个时间段,偶尔想起来也是熠熠生辉的样子,像是拿荧光笔涂了一层。
像是很小的时候,广场上会卖的那种来回掰几下就能亮起来的小荧光棒,五毛钱两个,便宜到唾手可得又十分璀璨,但即使晚上再小心翼翼地把它冰到冰箱里,也往往留不了多久。
后来大学时候有一天,那时候还没分手的前女友好奇地问贺天明的恋爱史,贺天明稍微想了一下,诚实地说没有交过女朋友。
那是他难得机智的一次,巧妙地回答了问题又没有说谎。
分手后,他有次独自去食堂,吃过了饭又排了第二次队,准备帮人带饭的时候,看着空下来的食堂发起了呆,突然又想起这个问题。
如果非要更坦诚的话,很多时候贺天明也分不清,他跟杜逢雨究竟应不应该被划分在“谈恋爱”的范畴里。
他从来都不是很主动的人,而在那个充满少年与夏天的气息的告白之后,之前微妙着的“主导权”就像是默契协商过后一样完全移交到了杜逢雨手里。
说实在的,贺天明也并不知道怎样处理这名义上发生变化的关系,于是干脆听任从小学就会买花追女孩的小朋友处置。
比如看着杜逢雨用假装不经意的语调,表示情侣套餐比较便宜,从而挡住服务员暧昧奇怪的眼光。
那时候贺天明忍不住傻笑。他觉得这时的杜逢雨比平时更加好玩,拼命想做出浪漫又成熟的样子,更显得幼稚可爱。
但他没打算吐槽拆穿,只是忍着笑说,你千万别去加两块钱要那束玫瑰花。
“嗯?有花?”杜逢雨低下头接着研究红红粉粉的菜单,最后大度地合上,“算啦,我们俩男的,也不怎么喜欢花。”
还没等贺天明移开视线,杜逢雨又抬起头,正撞上了他哥盯着自己发呆的眼神,顿了一下,迟疑地眨了眨眼睛,“……你要吗?”
“要你个头。”贺天明坚定不移地回答他。
窗外七夕气氛浓厚,人潮涌动,贺天明突然觉得,其实加束花也无所谓,就算他跟杜逢雨叼着玫瑰出去晃悠,满街的人也只会以为他俩是卖花的。
记忆中那个暑假长得无可救药,对于贺天明来说,那是他应试教育的最后一个也是最长的假期。
杜逢雨的抱怨说,学校这也太不体贴了,我们才刚交往啊,居然都没有手牵手去上学这一项内容。
并且用恶意卖萌的腔调表示“明明哥哥你要不要再复读一年高三”。
然后贺天明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傻笑了半天,最后表示去你大爷的,你哥好不容易再也不要起那么早了,以后自己上学去,便挂了电话。
手机扔床上半天后,贺天明又想了想,伸胳膊捡回来,用短信给小朋友顺利初中毕业而获发的新手机发了个“早点睡”。
他本来想加点什么,但总觉得连“晚安”都太肉麻。
当然,等贺天明看了一眼回过来的“知道啦,mua”之后,研究了一会儿最后三个字母什么意思,脸上心上都烫了一下,算了,这小子比他还粉红一点。
贺天明扣上手机,闭了一会儿眼,又在黑暗里忍不住笑起来。
——怕你等着我回,mua。
他有点脸红,最后还是把后半句改换成了“晚安”。相比之下,这似乎也没那么肉麻了。
那整个夏天里日光与热量纷至沓来,没有一天阴过天下过雨,全中国的人民都在抱怨这么热也不下个雨凉快凉快,只有耽于恋爱中的男生丝毫意识不到那是那几年里最高温的一个初夏,连蝉都受不了了大声鸣叫,却非要以为是自己的好心情招致了持续两个多月的艳阳天。
后来似乎也是在那个暑假里看了凉宫春日,两人趴在贺天明房间里的小床上开着电脑吹着空调。
贺天明也稍微想了一下,若是时光能够停留在这个永无止境的夏日,似乎也是件挺不错的事情。
那个暑假里他们似乎把男孩子所能想到的浪漫都做完了,冰淇淋西瓜动画片,七夕偷偷摸摸避人耳目的浪漫大餐与电影,逛夜市的时候偶尔牵下手。
还偷偷攒钱开了几次房,吹着空调窝床上,一人抱着笔记本一人用宾馆里的电脑打联机游戏。
两个爱窝家的男生概念里不存在“旅游”这么个高级词汇,当然他们——主要是杜逢雨,对着情侣一般该干嘛的小贴士钻研半天,最后对着排名第一的“一起去旅行”瞎琢磨,最后跟贺天明商量旅行的意义在哪里。
贺天明茫然了一下,片刻后回答道,“……住宾馆?”
杜逢雨一脸找到知己的表情,把“一起去旅行”这项行为简化成了在网上订个房间,带上3DS和笔记本电脑,跟爸妈表示“明明哥同学聚会在别墅通宵我跟去玩”,然后把这个理由叮嘱给贺天明,还戴了个墨镜口罩,偷偷摸摸地钻出家门。
贺天明只看了一眼,便问道,“至于么?”
“当然至于。”偷偷摸摸的小贼递过来另一副墨镜给他,“我觉得咱爸妈要是知道了,可能是打断腿的事。”
贺天明警惕了一下,“你居心不良?”
“有吗?”杜逢雨犹豫了一下,“那你还有钱先借我买杰士邦?”
……算了。
贺天明有时候真的分不清,他跟杜逢雨到底可不可以被划分到“谈恋爱”的范畴里面。
开个宾馆房间吹空调打游戏,饿了就出去买个盒饭边看动画边吃,与以前一样嬉笑打闹吐槽扯淡,偶尔开个黄腔互相调戏调戏。似乎总是些很平常的琐事。
甚至在他的记忆里,分手那晚甚至也像是夏天里的一件琐事。那时两个人甚至就那样普通地面对面坐在贺天明屋里的那张小床上,各自戴着耳机,听歌打游戏,他偶尔还探过头去,偷看杜逢雨屏幕里的角色视角来开黑。
像是没有任何征兆。但又很奇怪地像是心知肚明要发生点什么事情。
第二天贺天明就要坐一夜的火车去往另一个城市,从此一年基本只能回来两次。可杜逢雨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打着游戏。
贺天明还能记得填志愿表的时候这小子闹了半天别扭,然后说,随便啊。最后还是靠两根雪糕一份炸鸡来哄好的。
有什么东西在那个暑假里被假装忘掉,然后每天都在过得很好很热烈。
于是贺天明填完表格,耐心且饶有兴趣地安慰杜逢雨了一整个下午,之后的每天仍旧是吹着空调啃西瓜的艳阳天。
“哥,你觉得我们跟别的兄弟有什么不一样的?”
看样子这局是铁定赢不了了,杜逢雨干脆摘了耳机,活动了一下盘着坐了太久而有点麻木的腿,爬过去看贺天明的屏幕。
于是贺天明也摘了耳机靠在枕头上,想了半天,“嗯……”
他一边看着公屏上队友在骂他俩放弃太早挂机狗,一边掰着手指,“那个,接吻吧……”
“嗯……”杜逢雨靠在贺天明的身上,“还有牵手。”
“其他人不会吗?”贺天明想了想,慢吞吞地问道。
“不会这样牵。”
杜逢雨从贺天明怀里拽过来电脑,噼里啪啦地给队友打字骂回去,傻逼才看不出来这局铁定得输。
而后他伸出手去,与贺天明十指相扣握住了手。
“大概……”
贺天明看着屏幕,又有点不知所措地将视线移到了两人交叠着的手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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