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蛊门男子哂道:“大师什么的,断断不敢。”
这圣蛊门的男子正是容澜,刚刚同任羲翎告别不久,此时又撞见了贺卫二人,一日之内要解决这么多桩麻烦,他心中不免也有些烦躁了,面上的笑容愈发森然了几分。
贺咏没有那等工夫同他闲扯,向卫则走近几步将他挡在身后,眼眸直直落在了容澜腰间的配饰上。
“你这匕首,从哪里得来的?”
容澜并未回答,反问道:“一上来就盘问别人东西的来头,孤尘门的人莫非都这么直接?”
他一边说着,一边像是刻意戏弄贺咏一样,将匕首从腰间解下,右手的指尖缓缓在那极为锋利的刃面上滑动。
贺咏还未说什么,卫则倒是果然有些沉不住气了,明明整个人都躲在贺咏身后,却在那里理直气壮地喊话。
“什么直不直接的,你到底说是不说?”
“子戒!”贺咏无奈低斥。
容澜见状,徐徐抬脚前进,几步之间便来到了两人面前,明明对面两人都比他略高,他却自带一种对方两人都没有的极富压迫感的气场。
“我若是不说,你们打算怎么办?”他从容不迫地轻声开口,“反正照现在这个架势,你们可是断然赢不了我的。”
卫则梗着脖子胡搅蛮缠道:“你就装吧,我们两人对你一人,有何赢不了?”
容澜的双眼蓦地冷峻下来。贺咏见状,下意识地将卫则又往身后护了护,眼刀略过去让他闭嘴。
“还是你师兄比较识大体。至于你这混小子,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该说你是可笑还是可怜呢。”
卫则梗了梗喉咙,默默缩回贺咏身后。
容澜收了眼底的阴冷,继续说道。
“真想知道为何你们两人都赢不了我,告诉你也不是不行。第一,你师兄方才已经见识到了,我熟知你们孤尘门的独门招数飞沙走石。第二,我身上到处都是毒,就连这匕首上都被我淬了毒,我随便挥挥衣袖都足以让你们瞬间毙命。第三,若知道这匕首的来头对你们真的那样重要,你说你们会甘心让我死吗?”
容澜说到最后一句,瞳仁中闪过一丝狡黠。他颇有深意地望向了贺咏那边,似乎正在等着他做出抉择。
贺咏早就深知与圣蛊门的人交涉堪称博弈,而且他们心狠手辣,就算本可好好说话的谈判也能被他们断章取义硬生生揪出几个杀人的借口,他注视着面前这个明明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年轻却无所畏惧的圣蛊门人,一个个选择不断涌现在脑海又被他不断瞬间放弃。
“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是没有理由也没有本事杀你,不过我恳求你如实相告你究竟是从何得来的这把匕首,这对我们极其重要。”
贺咏这辈子都没求过人,此刻却被逼得在一个死小子面前低声下气地说出这种话,终究是心不甘情不愿,还有种微微的羞耻感。若此刻只有他一人,或许他会孤注一掷地选择跟对方硬拼,可如今身边还有卫则,他不能一时冲动连累他人,放下身段是他唯一的选择。
卫则在他身后注意到他因隐忍而闭起的双眼和紧抿的唇角,只觉自己的心口都被拧起来了。
容澜似是也对这突然的转变没有准备,始终挂着笑意的唇角缓缓垂落下来凝滞了。
“请你,告诉我,”贺咏睁开双眼,声音诚恳,不卑不亢,“你究竟为何,会有这把玄螭。”
玄螭。
最后那两个字,却像是打开什么锁的指令那样,让容澜的手指瞬间松开,那把玄铁铸成的精美匕首,亦在那一刻重重地坠落下去。
第24章 篇十 溯洄(一)
吕执纶在第一眼见到他徒弟的时候真是被骇到了,手一抖,正在擦拭的佩剑险些一偏刺进自己侧腰上去。
任羲翎面色惨白,目光游移不定,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吕执纶的房间,身子歪了歪,狠狠撞在了门框上。吕执纶吸了口凉气,看着都替他疼,可任羲翎就像是毫无发觉那般,开口便是撼天动地的一句。
“师父,有没有酒?”
吕执纶内心:……孩子,你没事儿吧?
他见任羲翎喘息得格外急促,手还在那里痉挛般地颤动着,便意识到这年轻人如今的状态确实是要命了。他咬了咬牙,也没问是怎么回事,当即狠下心来从柜中摸出了一瓶白玉酿,斟了大半杯递到任羲翎面前去。
任羲翎本就少喝酒,酒品更是差得不行,也只能给他喝点这个清淡的了。
任羲翎看都没看,端过杯子仰头便一气灌了下去,不出所料仍是被辣得一阵呛咳。吕执纶无奈,只得力道恰好地替他拍了拍后背。待到酒劲过去了,任羲翎抬起头,面色这才稍微缓过来一些。
“……多谢师父。”任羲翎递还杯子,哑声道。
吕执纶摇了摇头:“行了,这都多少年的师徒了,谢个什么谢。”
他半扶着任羲翎在几案旁坐下,又让他缓了一会儿,见年轻人脸上总算有点血色了,方才开口。
“说吧,没事来我这里抽什么风?”
任羲翎闻言,背脊轻轻耸动一下,嗫嚅半天仍是开不了口。
吕执纶斜睨一眼:“你来我这儿总不会只是为喝酒的吧。”
任羲翎:“师父,你确定要听么?”
吕执纶:“怎么说得跟我逼你似的。”
任羲翎无言地看了他师父半晌,深吸一口气,又尽数叹了出来。
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同吕执纶说话的,怎么可能不想说,只是不知当如何说。
“师父,我今日遇见秦泠了。”
吕执纶擦拭佩剑的手顿了顿。秦泠这个名字,已有许久未曾听过了,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年轻人说的是谁。那是当日任羲翎中了圣蛊门的毒暗器后,出手相救的陌生人。
当时他还曾怀疑过,这秦泠是圣蛊门的人,只是任羲翎却不知为何,死活都不肯相信他这种说法。
吕执纶以为,任羲翎应当是对秦泠很有好感的,可如今两人好容易再次见到,何以会是这样的反应?
“见到秦泠了,又如何?”吕执纶随口应道。
任羲翎置于膝上的双手捏成了拳。
“师父你说对了,他……果真是圣蛊门中人,”任羲翎的声音几乎低到自己都听不见,“身旁还跟了一个圣蛊门的女子。”
吕执纶顿足。他早便料想到秦泠的身份不会这么简单,难得出一次门派就刚好中暗器,中了暗器刚好就被救,况且就算秦泠真的是医者郎中,蝎尾草可不是一般的常见毒草,怎的他刚刚好就认识。
这一切太顺其自然了,自然得反而虚假。
如今他的猜想真的被证实了,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任羲翎是真的被圣蛊门盯上了。
他勉力定了定心神道:“若只是这样,也不至于让你如此失态,你们之间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
任羲翎的瞳仁动摇着,似是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都不敢相信。
他轻声道:“那女子,说秦泠其实本名叫容澜,而他自己……也承认了。”
此言如雷贯耳,吕执纶手指一松,佩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容澜……
那个他曾经教过的与任羲翎一同的徒弟,容湘的亲哥哥。
那个少年曾经泼过他无数次冷水,曾经在天行门中是极为耀眼的存在,在七年前就已经……
吕执纶的第一反应是:容澜这小子居然真的还活着。
不过他怎的会去了圣蛊门?
吕执纶双眼失神,半晌无言。任羲翎此刻的表情亦是大同小异,只可惜与他师父的想法情感却完全不在同一条道上,他头脑中充斥的,尽是两人在离开之前的那段简短对话。
“你能不能……告诉我有关泯心蛊的事?”
“在你完全记起我之前,我想你还是不要知道了。”
容澜在说出最后这句话的时候是背过身去的,他在极力保持自己语气的平静,可任羲翎还是捕捉到了句尾那轻微的波动,那是一种混合着淡淡的欣慰与凄清的复杂情绪。
任羲翎在那一刻,突然非常想将两人的过往在眼前细细阅读一遍。他真的很渴望知道,究竟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才会让那个年轻人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那种情绪。
然而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不知是不是秦芸给他下的情蛊的作用,心脏又开始剧烈地纠结搅动,头颅再度毫无征兆地跳痛起来,他伸手在太阳穴上揉了许久,仍然没有缓解。吕执纶见状,眉心一紧。
“怎么了?”
“师父,我没事,就是有点头痛。”任羲翎忍痛道。
为什么会头痛?吕执纶有些不解,不过就在此时,任羲翎却将手放下了,十分凝重地朝向了他。
“师父,你还记不记得,我与容澜以前的事。”
吕执纶一滞,这孩子,果然是不甘就此忘却一无所知的,他想了许久该如何回应,却也只能报以一个苦笑。
“我记性没你想得那么好,好几年之前两个臭小子的那点破事怎么可能还记得。”
其实他哪里是不记得,就连比那更早的事情至今都还历历在目。他只是认为,这种事还是让任羲翎自己想起来比较好,虽然他还不清楚,任羲翎究竟是怎样缺失那一段记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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