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如风冷笑一声,“这世上也少有她上心的事情,除了那个疯婆子。”
安容不死心,“什么疯婆子?”
梁如风面色暗沉,“你今天话太多了。”
安容也不做声了,继续吃着饭,他身旁的男人由于他的这么一问,好像瞬间没了食欲,扒拉了几口,就搁下碗筷,招呼都不打,径直走出了倚风阁。
听着渐走渐远的脚步声,安容嘴角勾笑,看来这梁府藏掖了许多事,他会慢慢去捅破每一层窗户纸的。
已到十二月中旬,广陵城,大雪纷飞。
赵明朗一身墨色大麾出现在长春院,梅姨很紧张且小心翼翼地迎了上去,两只涂满鲜红丹蔻的手好生在赵明朗身上扑弄了一阵,把他身上沾的雪花弹掉。
“别扑弄了,伶公子在上面吧。”
梅姨的笑容瞬间凝滞,然后硬生生又憋出了尴尬至极的几分笑意,“花伶……他这会儿不在。”
“不在?这么大的雪,他去哪儿呢?”
“这……”
赵明朗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梅姨,梅姨很是发怵,这实在是叫她为难,可这个节骨眼上,她恐怕是不得不如实交代了。
“花伶,被梁相国接走了,赵公子,你也知道,宰相爷儿我们得罪不起。”
赵明朗顿沉,“他去梁府几日了?”
“差不多……两个月了。”
原来,竟然都这么久了,要不是他今天正好来看安容,自己一直都蒙在鼓里。他这个朋友,什么都好,就是不喜麻烦人,这么大件事都不找他商量商量。
夜里,梁府四周都是静悄悄的,赵明朗放了烟幕弹,安容闻得动静出来,好在梁如风已经沉睡。
“明朗兄。”
“你真是好得很,连我都瞒着。”
“生死攸关的事儿,不想连累你。”
赵明朗叹口气,“有什么连累的,我也并没有帮上你什么忙。有什么发现吗?”
安容摇摇头,“没有,他的书房我偷偷去过许多次,没找到任何梁怀石通敌卖国的证据。”
“难道,那人死了,他儿子把他爹的东西一把火都烧了?”
安容沉吟,“依照我对梁如风的了解,这人颇为激进,我猜想,他一定接替了他父亲,继续跟突厥人往来。只是,眼下我找不到那些证据。”
赵明朗拍拍安容的胳膊,“一切小心。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安容略顿,抿抿嘴,半晌才作声,“他在清平镇,明朗兄,你代我去看看他。”
人间自是有情痴,赵明朗无奈,只得应承下,“嗯,我会派手下的人去看看他。”
“明朗兄,手下的人我不放心,你替我去看看他。”
“你当真是对他动了真情?”
安容苦笑,“他很好,我要是早点明白,他也不会受那么多苦。等事情结束后,我就带他离开这里。还有……别跟他说,我在梁府。”
受了好友的嘱托,赵明朗隔日就去了趟清平镇,镇子不大,人来人往,也是颇为热闹,随意张望了几圈,便发现了那个人,盘坐在地上,扎着草蚱蜢,周围围了两三个小孩。
赵明朗与阿七的交集并不多,平心而论,他是瞧不上这个龟奴的,安容书香门第之后,又是温润如玉的公子,跟这种人配在一起,他都替安容委屈。不过这人本事也是大,竟能把安容迷成这样。
“阿七。”
阿七听见熟悉的声音,缓缓抬起头,果然不期然的是那张脸。
“赵公子。”
赵明朗扫了一眼他面前堆放的草条玩意儿,“这些我都要了,多少钱?”
阿七:“五十文钱。”
赵明朗掏出一小钱袋银子,扔给了阿七,说是不用找了,再无多说其他话,然后便走了。
阿七打开钱袋,粗粗看了眼,大概足足有一百两,这钱他不能要,奔了上去,把钱袋还给了赵明朗。
“不是我的钱,我不要。”
赵明朗真的不想跟这个龟奴有过多牵扯,今天来也全然是为了安容,谁知这人竟这般不知趣,给他钱,他不要。
“我也不瞒你,是安容拜托我来看你的,这钱你就当是他给的。”
阿七摇摇头,“他的钱我更不能要。”
赵明朗瞧着阿七坚定的眼神,突然觉得安容有些可怜,他惦记在心上的人貌似并不关心他,甚至有些反感他?
“不要拉倒。”赵明朗收回了钱袋,直接走了。
凛冽的风中,阿七紧了紧身上的薄层夹袄,久久凝视着赵明朗离去的背影。
第54章 又一年除夕
转眼就到了除夕这天,梁府上下忙碌不已,张灯结彩,还特地从外头请来了戏班子,准备晚上热闹热闹,这府里的仆人丫鬟此刻没有一人得闲的。
这天,安容跟梁如风请求回馆子里过节。梁如风也没挽留,直接应允了,派了轿撵送安容回去。也是,这春节到了,梁府的男女主人自然是要一起过的,别管二人是有多貌合神离,这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轿撵到了长春院后,抬轿的小厮们就原路回去了。而安容,并没有进入长春院,而是往清平镇的方向去了。还是去上次的茶馆提来马,快马加鞭赶了大半天的路程,终于到了那里。
茅草屋顶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栅栏围绕的院子里除却一条通人的小径,其余也都被雪盖住,一片银装素裹。
安容直接进到了里面,那人躺在床上,这么冷的天,他就只裹了一条被褥。
“阿七。”
屋里没人回应。
安容走进了些,却发现阿七睡得很沉,大中午的,睡得毫无知觉,安容略感不对劲,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很烫。心里好一阵难受,然后又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来了,不然真不敢想象他一个人呆在这里会发生了什么事情。
安容脱下身上的雪白披风,盖在被褥上。又赶紧去镇子上买来了炭盆和一些碳。回来的时候,阿七依然在沉睡。
许是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阿七梦里呓语了几声,细细密密,脸上出了一层汗,人说发烧得捂,汗排出来,这病也就好一大半了。
“小容……”床上的人嘤咛了一声,五官都拧在一起,极为痛苦。安容走过去,脱下衣服,也上了床,紧紧搂住他。
冬天的天黑得很早,几个时辰过去后,外面就像笼罩了一层黑色帘幕,赶上除夕的气氛,村子里比以往要热闹些,挨家挨户此时还都亮着灯,隐隐约约能听见他们说话欢笑的声音。而阿七的屋子,静悄悄的很是冷清,别人家都是团团圆圆聚在一起守岁,如若今天不是自己来了,这个傻人就只能在被褥里昏睡过去。
大约戍时,阿七终于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入眼处就是一个人的身体,视线往上移,才发现,是安容。头已经没白天那么难受了,可嗓子里还是干,使不出力气说话,阿七正想翻个身,一下子就惊醒了安容。
安容也没说话,两人四目相对。过了一会儿,安容才开口,“好点了吗?”
阿七嗓子难受,扯着公-鸭嗓,回他句,“好多了。”
安容随即起身,穿好衣服走下床,给阿七倒了一碗水。
“喝点水。”
阿七很听话地喝掉一碗水,他自己也实在太渴了,心里有好多话要对这人说,可是现在说上半句话,喉咙里都是极不舒服。
安容把炭炉里的碳拨了拨,正烧得火红,屋子里异常暖和,“今天是除夕,该守岁的。”
阿七“嗯”了声。
安容又继续说道,“过年了也没备点东西啊。”
“就我一个人,省去了那些规矩习俗。”
“过年了,怎么没回沭阳?”
阿七不说话了,脸上一闪而过的哀伤,但还是被安容瞧见了。安容瞧着他,阿七坐倚在床头,一场大病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连带着皮肤都比以往白了些,模样可怜。
半晌,那人才幽幽说道,“不回了,以后也不会回沭阳了。”
安容眉头微蹙,欲言又止,“为什么……”
“就是不想回去了,这里挺好。”
没有人愿意游荡在外,连家都不回,这人之前说过好多次,要带着自己一同回他的老家沭阳县,他是因为自己吧,自己曾让赵明朗传话,说自己不跟他回沭阳了。
“是因为我吗?”
出其不意,阿七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关你事,我就是不想回去。”
安容也不再说了,昏暗的烛光下,阿七的脸越发消瘦,下巴冒出点青青胡渣,整个人颓丧不堪,一点生气都没有。外面万家欢乐,春节的喜乐氛围越发浓重。
“阿七啊,赵婶这儿还有块腊肉,你……”门也没敲,隔壁的赵大娘直接推门而进,就看见了阿七披衣倚在床头,一幅病恹恹的样子,而那个谪仙般的男人坐在床沿,两人唠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