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炭炉烧得正火,推门瞬间带来的料峭寒意渐渐融化在楼阁暖香中,安容斜躺在贵妃榻上,眼睛阖闭,长长的睫毛投影在如玉的脸上,惹人心醉。他缓缓睁开双目,许是困意犹在,脸上尚留着朦胧的倦态。
“你来了。”声音柔缓,仿若一个久居闺中的妻子静静等待丈夫的归来。
梁如风的心瞬间柔软成一滩水,面前的人,若为女儿身,他必定娶他过门,虽成不了正室,但做个夜夜承-欢的妾室,享尽福分。只可惜,他是个男人。
“你今儿倒是闲。”
“有些乏了,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快睡着了。”
“过几天搬到我府上去吧。”
“搬到你府上?我怕相国夫人吃味儿,她的夫君明着养小倌儿,而且还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梁如风坐在了贵妃榻上,笑笑,“怎么,你吃味啊。”伸手抚上安容的脸颊,光滑熟悉的触感。
安容别开脸,佯装嗔怒,“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敢情儿我在相国大人眼里是块偷吃的食儿。”
“后天吧,我让下人拾掇出一间屋子,保证幽静雅致,没人打扰得到你。”
“那奴家先谢过相国大人了。”
“小妖精——”一番温存。
梁如风满眼宠溺,“我今儿还有事,后天我派人过来接你。”
安容还是躺在贵妃榻上,目光空洞无神,此刻的他发了疯似的想念一个人。
阿七走后已经一月有余了,赵明朗手底下的人查出,阿七在清平镇。这个地方离广陵城不远,只需两天的脚程,骑马半天就够了。可是自己,一次都不曾去。可是他现在憋不住了,他想看见阿七,可是这副狼狈的样子怎么能让他瞧见。
赶忙唤了丫鬟,备好洗澡水,坐在木桶里,狠狠地搓揉身上的每一块肌肤,搓得浑身发红,安容这才罢手,起身穿上一件月牙白的素色衣袍,犹记得,那人说他穿白色好看。
对着铜镜,左看右顾,松挽的发髻上插了一只青碧色的玉簪,后来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把簪子拔了,换上了一条锦色发条。
走到城外,在一家茶馆后院牵出一匹马,这家茶馆是赵家的,老板自然也认得安容。
安容纵马狂奔,一路往清平镇方向骑行。脑子里想着,待会儿见到他要说什么。很快,便到了。
这个地方不大,安容进入镇子后,引来了路人的围观,民风浑朴的地方,村民大多以种地为生,镇子上的商铺很少,茶馆、酒肆也就一两家。
真是太好看了,镇子上的姑娘,也没见有这么好看的,都以为是天上的下凡尘。安容迫切想找到阿七,来来往往的人,他不放过每一张脸。
突然,安容顿住了——
前面不远处,阿七正盘坐在地上,手里的青草转来转去,一会儿一只蚱蜢栩栩如生,碧绿青翠,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插在竹子上放到一边,继续编着下一个。
安容走了过去,目光灼灼,“我要十个,多少钱?”
久违的声音,阿七怔住,脸上的笑意全然消散,声音像卡在嗓子眼里,发不出来。其实自己很想大声质问他:在牢里那几日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还要让赵明朗来传那样绝情的话?可是这些话,他是一句都不会说的。阿七心里也明白,他们两人,彼此放过,好过再牵缠至深。
“伶公子。”阿七叫了一声。
安容不再看他,伸手拿起一只他扎的蚱蜢,仔细端摩,竟像是爱不释手。
放下了手里的青草蚱蜢,安容看向阿七,深情似水,满肚子的话最终就凝结成这么一句,“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挺好的。”阿七傻愣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呢?”
安容眸色暗淡,抿抿嘴,不说话了。他过得一点都不好,他日日夜夜受着思念之苦,怎么会过得好?
阿七瞧着安容不言一语的样子,心下有些不忍,“天色不早了,我也收摊了,去我家坐坐吧。”
安容灰暗的脸上方才浮现一丝淡淡的久违欣喜。
第51章 我嫌脏
终于到了阿七现在的家,这是一间很破旧的茅草屋,篱笆为墙,四方立柱,颤颤巍巍的,仿佛来场大风,这间屋子就能顷刻土崩坍塌。屋前是个小院子,院子里种了些胡萝卜跟大白菜,颇有生活气息,安容来到此处,内心也安定了不少。
还没进屋,隔壁的赵大娘探头探脑的,指着安容好奇问阿七,这人是谁,阿七言辞躲闪,只说是远房的表弟。
赵大娘也就半信半疑姑且信了,临了还不忘感慨一番——你这表弟跟你长得也太不一样了,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进屋后,阿七拿起桌上的茶壶想给他倒碗水喝,刚提起茶壶,晃荡了一下,发现里面没水了。
“你先坐着,我去烧点水。”
安容“嗯”了一声,然后静静地坐在凳子上,四处打量了一番,这间屋子实在很小,桌子对面放了一张床榻,垂着半旧的青色床帐,屋里连衣柜都没有,床下有个木头箱子,里面估计是放衣服的。
“水好了。”家里没有茶杯,只有碗,阿七用袖子揩了揩手里的碗,尴尬地说笑,“有点脏。”给安容倒了水。
安容握着碗的手局促不安,半晌,才幽幽开口,“可还习惯?”
阿七沉默的地点点头。
安容不说话了,举起碗,喝下一口水,直直地望着阿七,眼神晦涩难明,“以后,有什么打算?”
“想成家……”
安容的手抖了一下,洒落了一滩水迹,眸色晦暗直直盯着阿七,“和谁成家?”
回答他的只有一屋子的静谧和阿七脸上时隐时现的哀恸。
“你走之后,有一天我去你住的那间杂役房,有个木匣子……你没带走。”
阿七愣了一会儿后,才说道, “那个啊,我不要了。”
这话激到了安容,他猛然抓起阿七的手,力道很大,阿七本能地想甩开,可是没有成,只能任他抓着。手上下了狠劲儿,阿七只觉得自己的骨头快碎了,“疼。”忍耐不住,阿七惊呼一声,安容这才放开手。
半晌,安容才开口,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哪有娘子这么跟相公说话的。”说完竟笑了,然后眼神模糊地望着阿七,“那个木匣子,里面有张纸,是咱倆的名字,你怎么能不要?不能不要,有名字的……”
声音非常轻,带着诱哄的温柔语气,就像是寻常夫妻那般的亲昵。 阿七不愿意听这人再说下去,怕自己心软又死乞白赖地回到他身边,人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他都不知撞了多少次墙了,也该清醒了。
“以前不懂事,不知趣地还让你教我写字,我脑子又笨,你教的名字,我现在都忘得差不多了,白白耽误了你教习的功夫。”
这人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安容掌控不住如今的状况,抿抿嘴,然后说道,“忘了,我就再教。”
“学不会了。”
安容不说话,突然死死搂抱住阿七,两人之间一点缝隙不剩,把唇贴向阿七的左耳,喃喃说着,“那就慢慢学,总会学会的。”情真意切,又带着几分婉转哀求,那个乖乖呆在他身边听话的阿七,愈发离自己远了。
阿七看看夜色渐黑,挣脱开他的怀抱,“你回去吧,天也晚了。”赶客的意图十分明显。
安容也不动身,直说,“天黑路上看不清,况且从这里到广陵城,骑马也需半天的功夫,这大黑天的,骑到荒郊野外,我也没地方住宿啊。”
阿七犹豫片刻,十分无奈,“那你先在我这里住一宿吧,明早再走。”
安容不动声色,心下激动不已,正中下怀,这人还是舍不得自己的。
“嗯。”明明心里是翻涌的欣喜,面上确实再淡漠不过了。
阿七去了灶屋,家里也没什么吃的,在锅台上蒸了几个窝头,热腾腾的。
回屋的时候,安容还是坐在那张凳子上,双手交叉,不知在想什么,阿七的一嗓,打破了他的思绪。
“只有这几个窝头了,晚上凑活着吃。”
安容接过一个窝头,细细咀嚼,偷看眼阿七,嘴角漾着笑。
晚间的时候,周围村子依然悄无声息,一片寂静。这里不比长春院,早早各家各户就灭灯睡觉了。阿七心下犯难,整个屋子里就一张床,两个人只能挤在一起。可是如今这样,哪里还能心安理得地跟他睡在一起。
安容瞧出了他的顾虑,也不拆穿,他倒想看看,这个傻人最终怎么解决。
后来,阿七想想两个男人躺在一起,要是自己不愿意,他还能强迫不成。总是担心这担心那,搞得自己活像一个忠贞烈妇。
“睡吧……”阿七含糊其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