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起来,真丑。”
阿七却笑得更用力了,良久,阿七止住笑意,“相公,你娘子叫什么?”
“阿七。”
“你娘子叫什么?”
“阿七。”
“你娘子叫什么?”
“阿七。”
一连问了三遍,阿七却似怎么也问不够。安容却不耐烦了,把他直接撂倒在床上,可是——
两人被床上的枣儿花生硌得难受,才刚躺下又弹了起身,安容越发觉着阿七傻乎乎的,净干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儿,“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龙凤烛的烛光烧得火红,阿七那张平凡无奇的脸竟比平时稍微顺眼了几分,只见他低着头,小声解释,“这是风俗,成亲的时候都要买这些的……”
安容突然搂抱住他,附在阿七耳边,“枣、生、桂、子……那你是想给我生个小安容了?”
阿七大囧,他真是头一次听说,原来这些东西是这个意思。若早早知道它的意思,阿七才不会多此一举买回来这些。
“来吧,咱们来生一个。”
“我是男人……我怎么……”
接下来的话全部被吞入安容的口-舌中。
身侧平稳的呼吸声,安容已经睡熟了。阿七倏的睁开眼,借着月光,仔仔细细看了安容一圈,光滑白皙的面容,睫毛搭盖在眼睛上,多了几分少年的稚气。想想他也不大,还比自己小上一岁。阿七大着胆子也伸出了手,捏了捏这人的脸颊,滑滑的,软软的。安容睡梦中无意识地抓住了阿七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口处。
阿七凑近些,埋在安容的脖颈间,眼泪涌了出来,在黑夜里压抑着哭声,呢喃了好几声,“相公……”
睁眼到天明,阿七一夜无眠。
第二日安容醒来的时候,身侧的人已不在了,安容不知怎的,总有点心神不宁。之后赵明朗早早就过来了,跟他说了派去的人此刻大概已经到了梁府。
赵明朗瞅瞅床下全是些瓜子枣儿之类的零嘴儿,随意一问,“你最近爱吃这些啊。”
安容没有答他的话,而是兀自看向桌上那对只燃了半截的龙凤烛,很久很久,安容突然来了一句,“成亲一定要穿大红喜服吗?”
“问这个做什么?”
安容念叨了几声“娘子、相公……”然后笑了,倾国之颜,一瞬间的韵味全藏在这抹笑意中。
赵明朗约莫猜出了什么,一对蜡烛,那些花生枣儿,还有安容口中的大红喜服……他不是傻子,如何不晓这是大婚才用得到的物事。他觉着,自己大抵是犯了错,心思沉了又沉,话语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没坐多久,赵明朗就走了,带着满腹的愧疚离开了长春院。而安容,这厢尚还沉浸在昨日的喜悦中,后来出去,买了两件红服回来,想着,那人今晚一定得开心坏了。
耀眼刺目的红服,就整整齐齐的叠放在床榻上,阿七若是一推门,就能立即瞧见。
阿七何时回来呢?
第47章 原是阿七
梁怀石的府邸与长春院只相隔三条街巷,位于朱雀大街,阿七来广陵城九年有余,一次都未曾来过这里。赵明朗给的寒冰银针,此刻正妥帖地藏在自己的袖子中。
三条街巷相隔的道路并不远,阿七却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每往前踏近一步,他嗅到的死亡气息就越浓,内心的不安胆战就越大。
终于到了宰相府,阿七不识字本不确定,但看这府里正在操办着热闹事,又询问过对面卖糖葫芦的小贩,真真是宰相府。
阿七在门口荡了许久,人来人往的,好几次内心闪过就此离去的念头,他还是怕的,特别是看见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就像一道血盆大口要把自己吸进去一般。终于,阿七还是走了上前。
“去去去,不长眼睛啊,这里可是宰相府。”
阿七小声恭敬地答道,“小的是来找梁大公子的,烦请爷儿去通报一声,小的叫阿七,梁大公子晓得的。”
看门的仆人眼睛咕噜打量了一番,寒碜穷酸样儿,不像认得大公子的人,想了想,最后还是进去通报了一声。阿七等了一会儿,那人就奔了出来,笑脸相迎,直说请阿七进去。
这梁府真是气派,刚刚在府外已经震惊了一把,这会儿进到里面转了一圈,仅凭阿七的见识,都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这旖旎的奢华。七绕八转,终于被仆人带到了梁如风面前,隔绝了前厅的喧杂,这里应该是梁如风的住处。
“梁公子,我们家公子让我给您传几句话。”
梁如风挑眉,嘴角微翘,心情似乎不错,“他说了什么?”
阿七小心谨慎答道,“伶公子说您有好些日子没去了,他心里记挂着您呢。”
显然这话对梁如风很是受用,他难得跟阿七多说几句,“回去告诉他,我今天夜里接他去别院。”
“好,小的替我家公子谢谢梁公子了。”
梁如风随即对着领路的仆人说,“元宝,你带着他出去,别被我爹撞见了。”
阿七笑笑跟着那个元宝走,脸上平静无澜,内心却涌动着惊涛骇浪,“大哥,今天府上有什么喜事啊,这么的热闹。”
“今儿是我们老爷的五十大寿,这来祝寿的人可不少。”
“是件可乐的大喜事,梁宰相的寿宴不知是何等的气派,小的还真想偷偷瞄上一眼。”
元宝满脸的得意,“那是,我们老爷可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这东城王朝谁见了不得下跪巴结着,行了,带你去涨涨见识,只许瞥一眼。”
阿七连忙点头道谢,腿下的步伐略显沉重。
离去正厅还有段距离,元宝的兴致不错,一张嘴兜不住底,齐刷刷地迸出不少,“本来今天我们三小姐也要来的,不过今儿宫里人来捎信,说是三小姐身子不适。我们三小姐知道是谁吗?就是当朝的皇贵妃娘娘,不知道吧。”
阿七假意很是惊讶,心里却在盘算着一会儿与梁怀石的距离是否近,袖中的银针能否准确刺入,还有,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死……不免有些紧张,握成拳头的手有些出汗。
不知不觉,元宝呼了一声,“到了!瞧见了吧。”手一指,“中间那个说话的就是我们老爷。”
阿七顺着元宝的手望去,是一位身着紫色华服的中年男子,瞧着周围人的簇拥,应该就是梁怀石。
“元宝大哥,小的还真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大场面。”
“见着了赶紧走,可别让我为难了,大少爷吩咐不能让老爷看到你。”
说时迟那时快,阿七倏的奔到前面,元宝没反应过来,也不敢大声喊叫,阿七伸出了右手,启动了机关,对准梁怀石……
后来,全乱了,大家奔着嚷着,只有那个紫衣中年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嘴角渗出鲜红的血,眼睛都没阖上。得意了一世,银针刺入胸口的那一霎那,或许都没想通,自己怎的死了?
阿七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安容,他正站在梁怀石旁边对着自己笑,心里涌上阵阵酸涩,阿七也对着他笑了起来,没心没肺的相公,我都要死了,你还笑……
平化十三年,宰相梁怀石在府中被刺杀,梁贵妃闻得父死的噩耗,病情更是加重,平宣帝心疼爱妃,择日派遣刑部尚书李桂明彻查此事。
这李桂明属于“反梁”的一派,与太子太傅沈居正交情颇深。闻得此等消息,心下当即就是一惊,斗了十多年,这人居然就这么死了,难以置信,可这是皇上亲下的口谕,显然错不了,然后心里是一阵激动的狂喜。
梁怀石死的消息不胫而走,安容也知晓了,大仇得报,他的心中陡然空出了一块地,那么多年压在这里头的大石头全部碾成石沫,飞灰湮灭。
安容从抽屉里掏出那两瓣玉,指腹摩挲,冰凉滑腻的触感,真真实实提醒着自己,梁怀石真的死了,接下来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做,他盼着,梁府抄家没落的那天……
从下午一直等到戌时,都没见到阿七的人影,那两件喜服还齐整整地叠放在床榻上,安容走过去,倚在床头,盯着那两件衣服看得出神,周围都悄然寂静,半点声音没有。良久,安容长袖一挥,喜服拂落在地,“骗子!”伴随着自己胸口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这个夜似乎格外的长。
他最终还是信了自己的猜想,一个人冲出了屋子,经过大堂,人丛擦身间,满是惊艳、或臆想的嘴脸,当然还有梅姨那张疑窦顿生的神色。
可是,站在平康里那条道上,周围灯红酒绿,莺莺燕燕,安容才发觉,自己竟无处可寻那个骗子。
无路可走,安容去了趟梁府,大门紧闭,府前还悬挂着红灯笼,里头隐隐约约可听见嘈杂的声响,红事变白事,这梁府里的人此时一定乱成一锅粥。十月中旬的广陵城,夜里的风略微寒人心骨,安容在寒风里呆了一个时辰,最后还是叩起了那扇红色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