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垂头不语,绞着衣摆,心里生生豁出一条血口子,疼得很。
“我是个男人。阿七,你知道我是个男人吗?”
阿七不明所以望着似睡非睡的安容,艰难地吐出两字,“知道。”
“他把我当女人,你也把我当女人了?”
阿七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甘心,“我没有把你当女人,我把你当我男人。”说完这话,心里坦荡点,又委屈地加了句,“你一直都知道的……”
安容睁开眼睛,紧紧盯着阿七,然后笑了,“所以说你下贱啊,巴巴着想当女人。”
阿七心里此刻像万箭穿心一般,那种疼,却还摆脱不得的疼,密密麻麻全部落在了心坎上,也终于知道,面前这个人,他大概没有心吧。不然何以说出这等伤人的话?阿七紧握住拳头,差一点就要挥上去,还是忍住了,伶公子也是个可怜人,自己忍忍就好。
安容睁开半阖的眼,扫了眼阿七的手,冷语道,“想打我?”
阿七不做声,半晌,嘴里才憋出一句,“去的时候,你说,会等我,可还作数?”
“那种话,从来当不得真。”安容眼眸清亮,直视阿七,“你当真了?”
阿七被他说得脸色惨白,嘴上却逞强地说道:“自然没有……我也就是想玩玩,你长得……比娘们可美多了。”
“啪!”清脆的巴掌声。安容恶狠狠地盯着阿七,胸口起伏着难灭的怒气。
那天回去后,阿七没有直接回杂役房睡觉,而是一个人大半夜赶了好远的路,跑到了城西的月老庙,在那棵千年古树下来回踱了一夜。
月老神灵,我的男人没有来,我把他的那份路一并走了,求你保佑我倆一世安稳恩爱。
怕月老听不见他的心里话,感受不到他的诚意,阿七从古树边一路磕到庙里,像一个虔诚的信徒,走一步,磕一个响头,“咚、咚、咚……”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沉重。
与其说阿七信了这个传说,倒不如说他走投无路,只能寄托于此。人生之大悲。
直到天边微微泛白,阿七才往回走,临走前在那棵古树下刻上了他倆的名字——安容,齐光。那四个字阿七已经数不清看了多少遍,临摹了多少遍了。这世上,他唯一会写的四个字,也是那人亲自教会他的四个字,他死了也是要带进坟墓里的。
“阿七,你昨夜去哪儿呢?我们伶公子找你。”
刚回馆子,就看见在杂役房等候多时的春蕊,一脸急得焦黄,因为自己跟安容那般关系,这个丫鬟现在对他也是百般客气。
阿七没问什么事,直接去了安容的住处,一宿没睡,自己却还分外清醒。
推开门,就看见那人在逗弄小狗,当初从陶然寺带回来的小黄狗,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一眨眼就变成了大黄狗,阿七随手带上门,也走过去蹲下来,摸着小黄。
“把它送到太子太傅的府邸,给沈小姐。”
阿七愣住了,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安容抬头扫了眼阿七,手里的动作未停。
“怎么,舍不得?”
阿七闷闷地说,“小黄在你这儿呆了这么久,你对它也该有感情……”
安容收回顺毛的手,站起了身,灼灼盯着阿七,“不过就是解解乏的小畜生,能有几分感情。”说这话时,他能感受到,这个龟奴眸子里的悲哀。
阿七抬头看着安容,这人不着痕迹的脸上透着一股难言的邪气,用邪来形容一个男子,多半也是因为他生得俊美。
“你当初把它送给我了。”
安容弯腰抚上阿七粗糙的脸,凝视片刻,轻轻启唇,“你知道佛教中四大天王手里的利剑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阿七摇摇头,自己甚至听不懂他的话。
“是用来斩断痴念和情根的。你该好好体味体味。”安容笑了,很残忍地继续说道,“阿七,你就像这狗,我来了兴致玩两天,兴致散了,便作罢。”
阿七当时的卑微哀怜无处遁形,全部直直落入安容的眼眸里。一声未吱,阿七抱起小黄就往门外走。
因为阿七知道,这人是故意的,他再如何求情,都无用。
安容隐在宽袖下的手止不住的颤,却又一遍遍提醒自己,那人只是个龟奴,自己没做错,这错生的情根早早砍断就好,免得枝节横生。如此一想,安容才得以从阿七可怜的背影中解脱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阿七:你他娘的太狠了!
安容:……是作者的过,这个锅他得背!
第30章 送走小黄
小黄这几月吃食不错,才五六个月,就跟别家两岁的狗儿一般大小。阿七抱着它嫌吃力,找了条绳子拴上它,往沈府牵去。小黄好像懂人语,知道自己要被送走,嘴里呜咽几声,下垂的眼皮看起来可怜至极,阿七摸摸它的头,叹了口气。
出了平康里,往城北走了许久,这才摸索到了沈府,阿七跟管家说,自己是安公子的仆人,烦请管家给沈公子通传声,很快,阿七就被邀进了府。
阿七在沈府前厅等了好一会儿,迟迟没等来沈公子,腿脚麻酸,瞅了瞅正厅里两侧摆放的紫檀木太师椅,想坐上去,可想想自己的寒碜样儿,还是莫要脏了人家的椅子。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都不止,沈佩林才终于现身,身边跟着个仆人,边走还边吩咐,“刚才作的那幅画,改日去荣宝斋,请里头的孙师傅裱起来,记住了,一定得是孙师傅。”
仆人不敢怠慢,忙说,“您放心,小的一定照办,明日就去。”
阿七看着面前悠缓而至的一主一仆,垂于衣服两侧的手有点哆嗦,这还是阿七头一次来大户人家,不免有些怯场。
沈佩林瞧着阿七脚边的小狗,“是安容叫你送来的?”
“嗯,他说是送给沈小姐的,之前答应过的。”
沈佩林微微蹙眉,“你叫……”
“小的叫阿七。”
“狗我留下了,你且回去告诉你家公子,我知晓他的意思了。”
刚才沈佩林故意来迟,给了阿七一个下马威,主要是因着游船偶遇之事,心里有些不痛快。是敌是友,尚且存疑。这当口安容遣人送来这狗,他当然也明了那位安公子的意思了。
阿七转身欲走,末了还是有些舍不得,眼神戚戚地看了眼小黄,还是狠心走了,小黄一直在背后“汪汪汪”叫唤。
狗比人可长情多了。
十二岁的时候阿七留不住家里养了多年的老狗,现在他也留不住小黄,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没人问狗走了他难不难受,心不心疼?
回去后,阿七即刻就去了二楼,此时安容正卧于软榻,侧着身子凝神想些什么。
阿七未敲门便进了里去,二人视线碰撞,阿七难得的没有垂眼,坦荡荡地对上安容的目光,“狗送去了。”说完阿七片刻未呆,匆匆离去。
最近总是听秋官提起那位蝶公子,就是前不久梅姨花钱买来的新倌人,这小丫头说起这人,一脸愤恨。
“他怎么着你了?”
“不是我,是杏林,他总是对杏林动手动脚的,杏林经常哭着跟我诉苦。阿七,蝶公子不是小倌吗?他怎么这样啊……”言语中十足的愤怒。
“他怎么哪样啊?”
“他们那种人就跟女人一样,偏偏还去调戏女孩儿……”
阿七听到这话,胸口蓦然窜出一把火,“他们不是女人,他们也是男人!”
秋官被突然暴怒的阿七给吓住了。阿七瞧着小姑娘的样子,有点懊恼刚才的怒气,她就是一个孩子,怎么跟她置上气了。
“对不起……”
小丫头没回应阿七的这句道歉,一溜烟地跑了,好像是哭了?
四月份的时候,梁如风去了凉州,安容自然得了空不必去应付仇人,阿七自叹,自己已经彻底无用了。陡然生出的颓败感令阿七恐慌,因为他心里清楚,那个姓梁的走了,安容没有压抑到极点的时刻,更不会唤他过去了。
连春蕊都看出阿七最近的失宠,伶公子似乎不大愿意找他,丫鬟是最势利的,春蕊尤甚,平常的时候碍着主子的眼对阿七客客气气的,现在公子都不搭理他了,自己也不必受那窝囊气,对着一个龟奴低声下气。可是有了先前的教训,春蕊也不敢太过,万一不日这人又爬到了伶公子床上。
某日,春蕊在厨房碰上了正在扫地的阿七,端起炉子上刚炖的燕窝,从他身边擦过,故意撞上阿七的胳膊肘,那滚烫的黏糊晶莹状物全都泼到了阿七身上,从阿七的领子口流进胸前,烫出了大片的红。
“哎哟,阿七你没事儿吧,这可是给伶公子熬了一上午的粥啊。”
给他吃的么,可是已经打碎了。自己多久没看见那人了,快半个月了,明明都在长春院,却怎么也见不着,连最会见风使舵的春蕊,现在都看出他阿七不招伶公子喜欢了。阿七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碗碎片和撒出的粘稠燕窝,胸口处灼灼地疼,并不在意,他是男人一点小烫伤无所谓的,只是心里不舒服,他知春蕊是故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