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希望他自己选择参军入伍。几岁就可以上军校了来着?”
“……”
虽然她表面上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嫂子聊天,但内心的疲惫让她只想现在回房间躺着。
终于,另一个声音的介入拯救了她。
“我回来啦!”
坐在沙发上的两个女人一同转头向大门看去,只见刚刚和门把手差不多高的安安,正一边握着钥匙一边笨拙地换鞋。
现在世州的管辖很严,街上到处都是巡视的军警,因此刚上一年级的安安可以独自上下学。
这是开战后为数不多的益处。
“啊,姑姑好!”看到沙发上的卢箫,卢安惊喜地放下书包,冲了过来。
看着小侄子阳光明媚的笑脸,卢箫感觉心稍稍受到了些许安抚。
然而正要拥抱小侄子时,小侄子的意想不到的举动却又让她的胳膊停在了空中。
“伟大的时总元帅!”卢安停在了沙发边,脊背挺得直直的,就差敬个军礼了。
那身小学校服也让卢箫的心脏停了一拍。浅浅的军绿色,胸口处绣着十字国旗,让一个个稚嫩的小学生看起来战场上的士兵。
世州境内的学生校服也不知从何时起悄悄改了版。
一旁的绫子面带自豪地打量着自家儿子。
卢箫咳嗽了一生,无奈地扶住小侄子的肩膀:“安安,你这是跟谁学的?”
卢安不解地眨眨眼,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半垂下头,小声解释道:“我看学校里的领导和街上的人们都这么打招呼呀。”
果然。
小孩子是没有什么意识的,只可能是耳濡目染。
“原来如此。不过这些都是大人们说的话,而且一般是军队才用的口号,小孩子不说的。”
“哦。”卢安面露羞愧之色。
绫子也恍然大悟:“这样啊!看来我那些街坊们也不该随意说,毕竟‘时总元帅’神圣,不能随便用来打招呼。”
“没事,等你长大了……在某些场合是可以说的。”卢箫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停止运转了。
铃铃铃。
真奇怪,总近些天来总有救世主捞起即将溺死的思绪。
“是上个月水电的账单到了吧?”绫子头也不抬,仍勤勤恳恳地织着毛衣。
“我去开门。”卢箫率先从沙发上弹起来。她不想再在沙发上坐着了。
拖鞋擦着木地板的声音,在卢安和绫子的说笑声中隐没。
然而站在门口之时,有预感一般,卢箫突然开始害怕,就好像门那一侧是另外一个世界。
等在门外的或许不是邮递员。
而随着门缝渐渐大开,门口的人印证了她的猜想。
那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保守预计不出一周便要生产,手里还颤巍巍拉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
这是谁?
为什么明明临产,却不好好在家里休养生息?
卢箫从来没见过,她也确定妈妈和嫂子也从没见过。
但就在那一秒,她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白冉说过的一句话,心里涌上一个可怕的猜测。
而不幸的预测总是最准确的。
那女人看着卢箫,薄唇轻轻一动吐出声音:“请问这是卢笙的家吗?”
第66章
仅凭眼前的画面,在警卫司工作多年的卢箫便能在一秒钟内拼凑起事件的原貌。她可曾是最优秀的警司,最孤独的猎犬。
接近真相的猜测化作汗珠,从太阳穴间滑落,四肢如泡在冰窖里一般冷。
“请问这里是卢笙的家吗?”半天得不到回应,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再次开了口。
卢箫从那语气中听出了世界上最愤恨的无助。也就是在这无助的引导下,她如实回答了:“是。”
“你也是他的情人吗?”
若脱离了那个语境,这会是一句很接近侮辱的话;可惜有了这个语境。
卢箫不觉得冒犯,只替她感到悲哀。她看到那双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有些颤抖,愤怒与憎恶便被扫到了压在心底的密码盒中。
“我是他妹妹。”
听到这话,那女人突然艰难地弯下腰去。若不是大着肚子,恐怕她下一秒就会狠狠地跪到地上。
“可以收留我吗?我没处可去了。卢笙他妹妹,你行行好,我肚子里这也是你们家的种啊。”
金发碧眼的女人高鼻深目,和德区北部原住民的外貌特征一模一样,和某条北欧长相的蛇一样。
那双水蓝色的眼睛太美太美。
那是高加索人的美,此时此刻却是可悲的美。
卢箫从未像现在这样这么想要逃离这个家,就好像罪恶深入流淌进了她的每根血管。
这算是男人与生俱来的贪婪吗?家里有一个黑发黑眼的东方老婆,却还要外出去搞个金发碧眼的白人妇女。
闷热的空气里,蚊虫肆意飞舞。仅仅在门口站了几分钟,卢箫便能感到蚊子打了脸好几次。
那圆如石墩的肚子刺激着她的眼睛,博取了一切同情。
背后的客厅内传出小侄子给嫂子背书的声音,一顿一顿,本该万分和谐,却在当下的情景无比刺耳。
“先进来吧。”卢箫扶住大门,语气变得柔软。
“谢谢谢谢。”怀孕的女人颤巍巍拉起行李箱向里面的方向走来。
卢箫看到了她脚腕的浮肿与行动的不便,想到了多年前嫂子怀孕时痛苦的景象。胎儿们都在以母亲的身体为代价进行发育。
什么无耻的情妇、卑鄙的第三者;那是一个孕妇。
于是她走上前去,一把接过女人手中的行李箱,然后用空出来的手搀扶女人的胳膊。
嗒,嗒。
拖沓的脚步声渐渐逼近背书声。
在沙发上听儿子背书的绫子察觉到了异样,转过头来。
而正热火朝天背着国语课文的卢安也停下口中的话语,瞪着迷茫的大眼睛顺着母亲的方向望去。
“他们是?”女人的身子有些无力地前倾,若不是卢箫小臂肌肉倏然收紧,她肯定会栽倒到地上。
绫子看着女人的大肚子,表情露出了同曾是孕妇的、共情的怜悯。她无比相信着自己的丈夫,无论如何也不会猜到这女人的身份。
“我嫂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卢箫的嘴唇在不住颤抖。
如果嫂子大发雷霆,一哭二闹三上吊怎么办?把这位即将临盆的孕妇扔到街上,让她自生自灭吗?
她在尝试寻找一个隐瞒女人身份的方法,避免一场硝烟的发生;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感激嫂子的单纯过。
可惜当事人毫无自觉,一切徒劳。
那名孕妇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绝望地抓住卢箫的大臂不住摇晃:“什么,卢笙他结婚了!他从来没跟我说过!旁边那是他儿子吗,快告诉我他不是,哦,他也没跟我提起过……”
小侄子卢安的眼神越发困惑起来。才上一年级的他什么都不能理解,只觉得姑姑搀扶的这个女人有些可怕,便紧紧贴着自己的妈妈。
绫子再笨也不是傻子。她明白了大半,脸色煞白,却仍佯装镇静地摸摸儿子的头:“安安,你去给奶奶讲故事,好不好?”
卢安呆若木鸡。
“奶奶这么喜欢你,你要多陪陪奶奶。”卢箫也附和着嫂子,用装出来的镇静安抚六岁出头的小男孩。
卢安这才反应过来,懂事地冲大人们点点头,然后小跑进了娜塔莉亚的房间。大概是感受到了氛围的异样,他进门后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你真的和我老公搞上了?你确定是他吗?”绫子皱眉,圆眼中仍留有一寸希望。
怀孕的女人看到了墙上挂着的结婚照,确定上面男人的身份后,开始崩溃大哭。因身体的不便,她哭起来整个身子都在抖,卢箫只能尽全力扶住她。
“卢笙这个混蛋!提裤无情,就连他的死都是我他妈托人打听到的!”
一切都清晰明了。
一切都没有误会的余地了。
绫子放下手中的毛衣针,走到哭泣的女人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后,她咬牙切齿地问:“你哭什么?我都没哭呢!”
怀孕的女也咬牙切齿。
“因为我受到了欺骗!”
“我就没受到过欺骗吗?”
“你至少有了一个家,我却什么都没有!”
“你管这叫家?一个男人不仅死了还出轨的地方,叫家?”
绫子握起拳头,尽全力控制越来越大的嗓音。
卢箫肌肉紧张地挡在中间,生怕两个女人直接动手打起来。
虽然她们的力量不大,但真下起狠手也会闹出人命的,尤其是在其中一人还是孕妇的情况下。
两个女人的对峙构成一座压抑的雕塑。
明明白冉早就告诉过这件事情。
而现在,卢箫才为过去感到后悔。
那时的自己只想维护一个虚假的和平,却遗忘了它可能带给别人的伤害。而那别人不仅是自己的嫂子,还有一个素不相识却同样可怜的女人。
“这里是我家,你滚出去!”绫子失了智,抬起手就想把那女人往家门外推。
眼看那双手就要挤压隆起的腹部,卢箫自己挡了过去,被嫂子推了一个重重的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