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箫抿了抿嘴,艰难启齿:“我已经带我的士兵们做过很多次了,不然你以为我们是怎么挺过来的。”
“也是呢。战争本身便是最下三滥的事。”但那眼神反而染上了敬佩与欣慰。她抬起手,按住卢箫的肩膀,轻轻敲打。
氛围突然随拉进的距离而暧昧。
卢箫移开眼神,嗓音带抖:“等战争结束了,我会被钉在耻辱柱上吧。”
白冉娇笑一声,把她扑倒在床上,胳膊肘交替按住她的身子。金色的发丝抚过上尉的脖子,酥酥麻麻。
“就算全世界都向你吐唾沫,我也会坚称你是世界上最无辜的大好人,让火刑架把咱俩一块烧死。”
第57章
舞蹈。
缠绵。
嬉戏。
拨开被汗水浸透的浅金色发丝,卢箫盯着那被磨得发亮的嘴唇,望着嘴边的水光出神。眼中的炭灰燃起愈发欢快的火光,她抬起手,拇指轻轻揉按白冉的下唇。
好软。
如果今后再也摸不到这么软的唇,将是最大的不幸。
卢箫闭上眼睛,吻了下去。她知道,白冉是主动权的狂热爱好者;但不知从何时起,主动权让了出来,炽热的压制变为了温顺的吞吐。
唯有温柔可以融化另一种温柔。
嘴唇分开,唾液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曲线。很简单,却比斐波那契螺旋线还要完美。
雪山上绽放出了大片樱花。
白冉泛出淡粉的脸颊诉说着留恋。
卢箫顿了顿,紧紧抱住她。空气很暖,蛇的皮肤很凉,这种对比令拥抱更加真实。
白冉抬起手,用环起的手臂回应温暖的拥抱。
“如果真到了抉择的那一刻,你会为所谓的荣耀舍弃一切吗?”
“命比什么都重要。他们是无辜的,我想让他们活。”
“那你呢?”幽幽火光中,绿眼闪出渴望。
卢箫转头看向她一张一合的唇,柔软的触感在指尖凭空浮现,过往的所有折磨与伤痛都不再重要。
“我也想活。”
白冉的身子软了下来,温度也不比以往冰冷。
“只要你不死在战场上,我会接你回来的。”
**
之后,果然如白冉所说的那样,大和岛战场被遗忘了。
温水煮青蛙,咕嘟咕嘟。
物资依旧运不过来,只偶尔有几架运输机抛一些必需品罢了。所有中央发来的电报都是模棱两可的开脱,这是只有高级指挥官们才知道的、令人失望的事实。
花了整整十天,卢箫所带领的七十七独立旅才从长崎冲出重围,到达佐贺。占领佐贺的城市后,中央传来了嘉奖的电报,可文字什么都不是。文字不能当饭吃。
虽然世州军队凭借强大到离谱的军事素养打赢了几场战争,可在大和岛这个地盘上,迎接他们的更多是失败。
沿东岸战略路线前进的三十六集团军在熊本节节败退,直至退回了鹿儿岛;同样预估到了局势的不妙,厄尔森少校很想带大部队撤回亚欧大陆,可海面被旧欧从珠三角和釜山半岛封锁。
最重要的是,时振州总元帅没有发出撤退的命令,世州中央不派军舰来接,他们只能进退维谷。中央在集火中东和釜山半岛,被遗忘在大河道上的一个个士兵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便于统计的数字。
而旧欧的包围圈越来越窄,每一天的拼死抵抗都在预示着,他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被毁灭,或是成为俘虏,哪一条都和踏入地狱没什么两样。
白冉曾在四月中旬运来过第二批物资;但那之后,她就销声匿迹了。
卢箫明白,敌军封锁得越来越死,谁都不是上帝,当然无法在这种情况继续穿越封锁线。
要消灭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要自救。
卢箫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即便之后上面严厉问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自从南美援军登陆大和岛后,作战就变得越来越艰难。
作为世界独大军事至上的国家,世州的特色军事体系所向披靡,军事战略方面更应该令敌方捉摸不透;但北美集团军的动向却出人意料的变幻莫测,一举一动都令卢箫和厄尔森无比头疼。
好几次本该出其不意的伏击战都被破解,世州指挥官的谋略如孩童把戏般被堂而皇之地戏弄。
这一切都归功于一个人。
老奸巨猾的狐狸,旧欧北美集团军的指挥官广濑彻平上校。
作为数理天才兼大部分战略经验来自经验与感悟的“半吊子”,卢箫的指挥不按套路出牌到自成一体,广濑彻平尚无法很好应对她的战术。
但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正统战略部出身的厄尔森少校的战术被广濑逮了个正着。
而他的部队才是本次在大和岛作战的主力,所带来的负面影响迅速波及了西海岸的七十七独立旅。
恶魔在心头长出了翅膀。
自此再也没有善恶与对错。
卢箫决定孤注一掷,她要让旧欧军队成为无头苍蝇。
在一个有夏天迹象的日子,她背上了SZ-91型轻狙枪。
那是去年年末武器研究所研发的最新款狙击枪,比89款的要迷你上不少,精准度和射程却提高了不止一倍。科技进步得难以想象。
临行前,她分别找旅内的三名中尉秘密谈话了。
“我会消失一周。”
“您会回来吗?”刘青中尉瞪大眼睛。他已经几个月没有刮胡子了,脸颊长了颓废的灌木丛。
“可能会,可能不会。如果我没回来,5月2日带五团和七团向东进发。”卢箫面无表情。
刘青倒吸一口冷气:“您要去哪儿?”
“这是机密。”依旧面无表情。
刘青明白了什么,表情很悲伤。但在战争中,这明明是最不悲伤的事情。
他抬起手,向敬爱的卢上尉敬了一礼。
那是卢箫和最后一名中尉的最后一段对话。
那个夜晚,月明星稀。
卢箫换上了一袭便服。灰色上衣,黑色长裤,棕色皮质胶鞋;再配上她习惯性的低马尾辫,若只看她外形,一般人很难能猜到她实际上是名世州军官。半年没剪头发,她的头发已经盖过锁骨,是散下来会很适合裙子的长度。
她跨上陪伴了几个月的阿拉伯马,黑色的鬃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因食物不足而渐薄的脂肪层下,肌肉的线条明显得和石膏像没什么两样。
这匹马将是她唯一的伙伴。车辆会因汽油的短缺而报废,但马不会。
嗒嗒,嗒嗒。
一人一马飞驰在月色下的平原上,像从海洋泡沫中诞生的幻影。
从截获的最后几封电报中,她查到了广濑彻平上校和哈鲁哈克中校未来三天的行动轨迹。
他们将经过广岛与神户那条主干道,而那里的地形中有一个绝佳的狙击点位。EU628国运公路423km处的东南角有一座地势奇险的丘陵,被茂密的五针松和红豆杉覆盖。
当然在经过那个地段时,旧欧军队的戒备尤其森严,但这对于射击科目名列前茅的卢箫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即便在受了重伤神智极度不清时,当年她也能在三枪之内毙掉那些南赤联军官。
手上早已沾满了鲜血,腥味早已浓重到麻木。
卢箫迷茫地望着前方的路,胃饿得抽搐,冷汗顺着太阳穴不断滑下。鼻尖时而晃过巧克力的香味,让她想起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的事实。
白天,黑夜,漫漫长路。
她骑在那匹马上前进,碎石在马蹄的碰撞间飞向两侧。她全程都在绕远,悄悄在小道上秘密前行,被旧欧的平民百姓碰见也算泄露行程。
终于,在压缩饼干只剩下五块的时候,她比旧欧大部队提前到达了。
手指的皮肤开始蜕皮,嘴唇也开始干裂流血,长达几个月的营养不均让她的身体更加虚弱。
但不管怎样,仍有清晰的思想与如同往常的意识就是好的。
席地而坐,她卸下抗了许久的轻狙枪背包。扣好本分散的枪击部件,在弹仓里填满子弹,拧紧所有的螺丝,架好枪托。
那匹高大的阿拉伯马低下头啃食青草,几天的奔波让它又瘦了一圈,甚至和它的主人一样瘦削。还好已步入五月,漫山遍野都是马儿的食物。
卢箫趴进草丛,模拟好备战姿势,从瞄准镜中向山脚看去。
从东北西南的这一千米都可以,预计有二十五分钟到半小时的射击时间。
高级指挥官的位置会很隐蔽,但她有信心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
她曾分别在长崎与唐津的战场上用望远镜看到过两个旧欧军官的脸。多年的警司工作给了她过目不忘的记脸能力,在路边小吃摊买早餐时都能顺便逮住改头换面乔装打扮的通缉犯。
卢箫借着温润的月光,再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机械表。明天下午到凌晨之间敌军随时有可能经过,今夜将是最后一个平安夜。
阿拉伯马吃完草,闭上眼睛安睡。
卢箫侧卧在草地上,枕着空荡荡的背包,也坠入了梦乡。
梦境中,金发女郎温柔地摸着她的头。翠色草原上,漫山遍野都是鲜红的杜鹃花,红得鲜亮,红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