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至天边的主干道一直通向西部的纳闽,看不见,却如海市蜃楼飘在卢箫的意识中。那便是本次南北赤联争端的缘由,一个位于南华海的小岛屿。
终于,两人走到了基地门口。一排满是钢刺的铁栅栏外,两个身穿灰绿色军服的北赤联士兵正在站岗。
看到两位军官的到来,士兵们立刻抬手敬礼。
“长官们好。”
白少校眼神都没飘一下,径直走过了他们。
而卢箫则习惯性冲两位士兵点头示意。虽然他们精神状态也不错,但与世州的士兵相比,还差一截。
其他军官已在作战会议室里等候多时。他们虽然在聊天,但聊得并不尽兴,毕竟两国的文化差异太大,没有足够的共同话题支撑几个小时。
拉瑙的气候过于潮湿,木地板被腐蚀得不成样子,踩上去时会嘎吱作响。
会议室的正中央是一个长方形的柳桉木桌,上面摆着四处散落的铜板纸地图,不同颜色的记号笔,各类机密资料,和一盆新鲜采摘的本地山竹。
最靠里的北赤联军官看到进门的两人,热情地抬起手,将那盆山竹往桌子另一端推了推。他黝黑的脸上满是浓密的胡子。
“二位请享用。”
“谢谢。”卢箫拿起一个山竹,拇指和食指随意一捏,山竹爆开成两半,里面白白的果肉立刻展露了出来。
大胡子军官微微睁大眼睛,吃惊道:“这一批果子皮挺硬的,没想到身为女性的卢上尉两根手指就能捏开。”
“我们军队里没有性别。”
卢箫尝了口果肉,甜嫩多汁包裹了舌头,不愧是马来群岛的特产,因天气而起的烦躁立刻消退了些许。
那位大胡子军官虽然点了头,但表情仍不太理解。确实,世州以外的人都很难理解这一点。
他顿了顿,看向自家少校:“你不吃吗?”
白少校微笑着摇摇头,坐到靠里的一个椅子上。
“我还不饿。”
“累了一下午,还是吃点儿吧。”
“总看血和伤口,没胃口。”
“好吧。”
哪里是没胃口,分明是因为吞了那么大一只鸟,那可是一只跟手一样长的黑翅雀鹎。
但卢箫表面仍风平浪静,吃完一颗山竹后,淡定擦了擦嘴。
“开会前,我们先互相熟悉一下。”大胡子军官从座位上站起来,敬了个军礼。“北赤联驻马来群岛国防军总参谋长,李贤翁上校。”
旁边的一位矮个子男军官也是皮肤黝黑:“驻拉瑙国防军一团长,巴达威上尉。”
相较之下,皮肤比雪还白的女人显得分外格格不入。她起身时的动作懒懒的,敬礼的动作也是懒懒的,跟刚出浴马上要睡下似的。
“南美战区第十四师总军医长,白冉少校。”
白冉。
卢箫的眼前突然闪过一条巨大的、白皮褐斑的蚺蛇,六排尖锐的牙齿闪着寒光。
她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白冉。
白色的蚺。
北赤道联合王国的三位军官已完成介绍。
该世州军政一体国此次派出的两位军官介绍了。
“世州陆军高级指挥官,卢箫上尉。”
“热带及亚热带战区政治参谋,尹银焕上尉。”
一字一顿中气十足,军礼也异常标准。
坐在他们对面的三位北赤联军官眉毛颤动了一瞬。
李贤翁上校干巴巴笑一声,说话时大胡子一抽一抽:“贵国的军事素养真不是一般的高,难怪如此强大。”
“我们从上到下所有公职均隶属于军队,必须要严格培养体系。”
李贤翁立刻谄媚地拍起手:“好,好!实话实说,一开始你们的军队抵达时,我还担心是不是太少;但现在看来,有这样的作战能力,人数根本不是问题。”
卢箫的睫毛动了动:“倒也不是,这是经严谨评估此次作战的规模后得出的。”
介绍与寒暄完毕,五位军官正式进入到作战会议环节。
巴达威中尉将一沓资料拿到桌面上,抽出一张灰白的复印件:“据谍报人员破解的密电,南赤联将在下周抵达纳闽南部海岸,但兵力难以估计。”
“旧欧不会派兵的。”卢箫斩钉截铁。
“这话怎么讲?”
“现在这段时间大选,南宫千鹤子都自顾不暇,要派也要等十一月了。”
“说得也是。但南赤联好像有秘密武器……”
尹银焕插了一嘴:“之前有间谍报告,说南赤联的军工业近几年崛起……”
夜渐渐深沉,热燃灯的灯光愈发微不足道。
卢箫眉头紧锁,圆珠笔在笔记本内页飞快移动记录。
近年来国际局势虽然紧张,却很少有实质性的战争发生;本国的战争都没几场,更别提介入他国内战了。
必须认真对待。
李贤翁突然想起了什么。
“贵国的士兵来自哪里?”
“华南地区。”尹银焕答。
“纳闽比那儿更潮热,恐怕应尽早过去,适应一阵子。”
“我们也正有此意。”
白冉看上去百无聊赖的样子,拿起一个山竹,用指甲在上面乱划。
李贤翁和巴达威看了她一眼,表情尴尬,可谁也不敢说什么。
静默片刻。
“纳闽自古以来便是北赤联的一部分,我们不能让它落入他人之手。”李贤翁上校义愤填膺。
卢箫答得官方正式:“世州官方也认同这一点,会全力辅佐你们赢得这场战争的。”
突然,白冉轻轻笑了起来,还笑出了声,翠绿色的眼睛眯成月牙。
剩下四人不约而同看向她,实在不明白这么严肃的军事会议有什么滑稽的。
她的头轻轻一摆,将长发拨到肩后。
“‘自古以来’怕不准确,毕竟咱们赤联建国也才八十年,还是用‘自建国以来’吧。”
一句话,尴尬了四个人。
这女人一点都不像个正经军人,卢箫皱眉。但她什么也没说,毕竟白冉不仅是盟军的人,更是上级军官,无权去管。
热燃灯的火幽幽燃烧,时针划过的每一秒都异常幽静。
李贤翁咳嗽一声,率先打破了僵局:“白少校,在医疗方面,你有什么建议吗?”
白冉耸耸肩。
“让大家不要露胳膊露腿就完事了。”
“没了?”
“医疗部和你们有壁垒,我们的事内部解决最高效。”
“……”
卢箫明显感觉出,李贤翁对白冉的态度很无奈。明明隔了两大级,他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饿了,我要去吃饭了。”白冉从座位上站起,活动活动筋骨。“下次开会不要叫我了,没用。”
说罢,她便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下大摇大摆走出了会议室。
卢箫实在不明白,北赤联是怎么容忍这种人当军医长的。她也感觉饿了,拿起盆边的一个山竹,却发现那个山竹是白冉用指甲划过的。
算了,反正皮是要剥掉的,她并不太在意。
正要挤开时,却发现山竹皮上的划痕其实是一排字母:
【DerGeschmackdesTodes
(死亡的滋味)】
而看到那行字后,那颗山竹果肉的甜味变得奇怪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政军私设不要扯现实,评论扯真实历史会被审核删的
【科普】
蚺:一类体型巨大的蛇。蚺和蟒的区别在于,蚺是卵胎生,蟒是卵生。蚺科蛇类会把猎物勒死,用躯体结实的肌肉把猎物盘绕住,然后将猎物完整吞下。
为了不让白少校的形象在你们心中幻灭,建议不要去查蚺蛇的图片(狗头)
第4章
从部队食堂出来时,夜空中的大雾已完全散去。漫天繁星,连虫鸣都弱弱的,整个村庄像死了般沉沉睡去。
这是拉瑙最普通的夜晚之一。
这是2189年最普通的夜晚之一。
卢箫独自行走在回军区宿舍的路上。
南华海带来潮湿的风,吹起她耳边的碎发。灰蓝色的瞳孔倒映着树影与星空,在似水月光的照耀下,她深灰色的发丝有了水银的质感。
脸颊仍留有赤道的炎热,思绪却回到了满地落叶的柏林。卢箫抬头看向夜空,每一颗星星的眨眼都是万年前的闪烁。
因军队调度而离家多时的她,想起火红的枫叶便会想到窗边温柔的侧影。
明日该去本地邮局寄一封信了。不知道母亲近来可还安好?即便风并不凛冽,入秋后也该多加一件秋衣。
卢箫将袖子挽起,让全天闷在军服下的小臂吹吹风。其实潮湿也有它的好处,不擦油也不至于皮肤皲裂。
左侧的村子里,一排排小木屋睡得很恬静。拉瑙的村民沉睡其中,微弱的煤油灯光里有缝补衣物的母亲的剪影。
而这恬静建立在和平之上。
一瞬间,她有些怀疑这场战争的正义性。
这时,刚入伍时的军队口号迅速侵占了她的脑海,像魔鬼一样回荡:我们生活在最好时代中,将为最好的国家与最好的人民服务。
意志动摇之时,便是大败之时。干涉赤联内战的动乱,是保证整个世界格局的大和平,是世州军方英明的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