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箫的肌肉颤动了一瞬,异样的排斥在心中燃起。
她闭上眼,再睁开眼:“是这样的,这里属于北赤联领土,即便是我也无权抓捕她。”
“这……”男人为难了。
卢箫知道,这是上面派来的任务,每个间谍都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因此她也并不想为难这位可怜的下属。
“你只要将坐标汇报给国安局即可。上面会知道你的难处,司愚若不主动出境,就算是席元帅都没办法。如果需要的话,稍后我会为你开作证信。”
“是、是!”男人立刻恢复了神采,冲长官激动地敬了一礼。
“去那边的邮局等我,”卢箫点点头,“以及一个合格的间谍情绪不能这么浮于脸。”
“是。”男人赶快站直,呼吸两口,向邮局的方向走去。
白色的日光无比安静,同批军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寂寞二字在天边飞舞。卢箫站在原地,默默看着摊位上的画。
说实话,如果可以选择,卢箫是不会抓这位“公敌”的。
世州宪法规定,所有公民都有言论自由。司愚愿意表达什么,也是她的自由。虽然自己不喜欢这些画,但罪不至此。
她不明白,明明因言获罪是违宪的,为什么政府还要执着于捂嘴。公道自在人心,世州治理得那么好那么强大,应该不怕这些才对。
“我只是骂他,并没骂你。别自己对号入座。”司愚冷冷地说。
卢箫皱眉,这位艺术家的语气令她感到很不舒服。
“我知道。你认识我?”
“不认识,”司愚仍一动不动,“但可以肯定你曾是警司。”
“为什么?”卢箫迷惑了。
司愚从身侧抽出两幅油画,弥补了摊位中央的空缺。她将角落上的油画往里推了推,以防晒到。
“你手习惯性放的位置,是警用配枪的位置。”
不愧是画家,观察得细致入微,和自己这个前警司比不相上下。卢箫表示叹服,或许该送局里的警员们去学画画了。
而再看那些话的色彩和构图,虽然自己对美术也一窍不通,也不禁觉得技艺高超。
卢箫从左看到右,甚至开始猜测其它画会有什么有趣的名字。
“不买就走。”字与字之间满满的敌意。
“那祝你生意兴隆。”卢箫倒没觉得冒犯,只觉得这画家脾气挺锐利,和那条蛇有一拼。“不过安全起见,请你永远不要返回世州。世州的监视体系比较特殊,你一入境就会被抓的。”
司愚没有说话,耸耸肩,转开了头。
卢箫转身离开时,背后传来了一声冷笑。
“假大空说得倒挺溜。”
年轻的上尉边向邮局走去,边垂下眼。被世州政府迫害了那么多年,如果是自己的话,也会恨的吧。
**
12月31日跨年的那天晚上,火车经过了孟买,车窗外的城市中有无数绽放的烟花,教堂的钟声也不同以往。
又是一年过去了。每当这个时候,不管过去一年过得好不好,脑内的回忆满是快乐和温馨。
夜空中,一朵朵礼花绽放后又消逝,带走了所有不愉快的回忆。卢箫暂时忘记了内战的每一寸伤口。
明年一定比今年更好。
至少,2190年不应该再打仗了吧。
**
返乡的路途比来时更加遥远。
遥远得多。
不光要在慕尼黑接受访谈,还要在大马士革的陵园参加追悼会。
随着纬度的增加,久违的冬天终于回来了。所有军人都披上了军大衣。世州的军大衣也是暗红色的,如漫山遍野绽开的杜鹃花。
军号声回荡在铺满墓碑的陵园之中,深秋萧瑟的风扫过满地的野草,就连蟋蟀都不敢出声。
阿米尔少将,一个胡子花白的中年男子,正以标准的军姿站于巨大的花圈前。他抬手行了一礼,表情比空气本身更加寒冷。
“此次所派的援军中,共有16236名军官与士兵因公殉职。他们于临死前保卫了祖国的荣耀,守护了世界应有的秩序。我们将永远铭记他的功勋与为公奉献的高贵精神!”
砰,砰,砰。
三声空枪带着万名牺牲者的一生,消散在满是阴云的天空中。
和尹银焕并排站在队列的最前方,卢箫也抬手行礼。与其他士兵一样,共同默哀三分钟。
嘀嗒,嘀嗒,怀表在内口袋永不停歇,贴着跳动的心脏。
卢箫看到了一个个烧成焦炭的尸体,绝望的哭泣回荡在看似永不停歇的炮火中。如果某一刻出了差错,自己也该成为这被鸣枪的一部分。
真的战死在了异国他乡的话,那三枪根本就不诚恳,什么都无法弥补。
默哀完毕,总局调来的世州军政奏乐队踏着正步出列。他们手中的长号,圆号,军鼓与黑管是这个国家仅剩的艺术。
“唱世州军歌!”阿米尔少将大喊。他的中气很足,震得士兵们的胸膛嗡嗡作响。
卢箫挺直了胸膛,用敬意吼出那一连串曲调。她知道跑调,但军歌的旋律一点也不重要。
那是她唯一烂熟于心的歌曲:
「世州,世州,世界之州。
打倒阻碍统一的力量,
建立明日的世界之国。
我们有举世无双的光耀,
凌驾于异端之上;
我们有真理锻成的坚志,
昂立于地球顶峰。
时明华指明自由道路,
时振州带领我们继续前进。
您正是那是力量的源泉,
使世州坚如磐石。
您的领导让我们志更坚力更强,
不怕时间的考验。
英明的世州军政一体国;
无上的世州军政一体国。
我们有无限力量,
愿全心全意光大我世州!
我们有无限力量,
愿全心全意光大我世州!」
说来也怪,这首歌响起后,一股充满力量的火焰在胸膛内燃烧得炸裂。千千万万个士兵将继承牺牲者们的意志,维护此后百年的秩序,吹响和平的号角。
每个葬礼都不是终结,而是新的希望。
砰砰,又是两声鸣枪。
地中海海岸的树林中惊起一群飞鸟,散入山头的阴霾中。
作者有话要说:
要素过多……注意评论……
本章可以解答一个问题:
为什么卢箫能够平等对待白冉?明明她是第一次碰到蛇人。
因为“蛇人”实际上是一个“异类”的象征。大家可以看到之后卢上尉所有对待“异类”的态度,温柔平等,也就能自然而然明白了。
第20章
距离从文莱出发,已过去了整整十四天。
好在慕尼黑是停靠的最后一站。
提着行李箱从火车上下来时,卢箫头都要晕了。军用车厢总有人抽烟,真不明白有些军官为什么随时随地都能抽起烟来。
一月初的慕尼黑下起了雪,和柏林很像,却不一模一样。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今日的正午没有阳光,天空只有伴着湿冷空气的无尽阴霾。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灰蓝色的天空中落下,落在大大小小的街巷中。世州警卫司总局门口堆起了厚厚的积雪,几个警员正卖力铲车挡风玻璃上的雪。
看到这样的场景,她很是怀念。
《世州评论报》总部位于市政厅旁边,是一个十层楼高的大厦。首批电力驱动的升降梯之一,便安装在了这座建筑之中,特别供高官接受采访时使用。
尹银焕已于昨天抵达了慕尼黑并完成了采访。因此,今天的采访日程只有自己一人。
虽然很讨厌赤道附近的湿热,但真到达了一直生活的北部地区,也有些不适应。
走进大门时,卢箫的手被冻得很僵,接待的士兵立刻递来一杯热气腾腾的拿铁咖啡。手指接触到杯体热流的那一刻酥酥麻麻,差点就要断掉。
“欢迎卢上尉归来!”
突然,两侧冒出了两支整齐列队的队伍,齐声呐喊,差点把卢箫吓出心脏病。他们还拿着火红火红的横幅,异常醒目。
卢箫呆在原地,有些尴尬地看看两列的士兵,分别冲他们敬了一礼。因为左手还拿着咖啡,她敬礼敬得万分僵硬。
看到援军的头号大英雄向他们主动敬礼,大家沸腾了。没有握横幅的士兵立刻鼓起掌来。
卢箫更尴尬了。
此生从未觉得这么社恐过。
之后的环节也没好到哪里去。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成了电影明星。
莫名其妙被扑上一层粉,莫名其妙被打上亮瞎人眼的聚光灯,又莫名其妙坐到了记者和摄像机的正前方。
咔嚓,机器运转和胶片转动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中响起。
“大家好,这里是《世州评论报》,我是记者温莎·卡妮。今天我们有幸邀请到了本次抗南援北的总指挥官,隶属于中央陆军作战指挥部的卢箫上尉。”
镜头下,灰发灰瞳的上尉身着整洁明亮的红色军服,胸前挂满了各类勋章。若不是她棱角发顿的鹅蛋脸与小鹿眼,旁人甚至会忘记她是个年轻女人。
“在枪林弹雨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危险,稍有不慎便会丧命。请问每当这个时候,您害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