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人都说,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
错的。
他怔住不出声,好在司寂那边正好有电话进来,听来是工作上的事。吴晨努力调整表情,不想被看出什么来。
连羽走后他把家里打扫了一遍。他恨自己的懦弱,如果没有吐出来,或许他真的会去洗澡,然后被强奸。不,不是强奸,他应该还会有快感,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连羽玩得很疯,但其实很有分寸。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没有桶出过什么篓子,能和女孩子结婚。吴晨心里清楚,他不会在明面上做什么出格的事,也不会去店里闹事。
但吴晨还是恐惧。
那种如影随形,总觉得会发生什么的恐惧。
连羽很谨慎,拍视频时从来只拍吴晨的脸,在网上和陌生人分享炫耀时绝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大家只会说,那个被操的男孩真骚,真漂亮。
他蹲在洗手间搓洗衣服,双手止不住地颤。洗到一半,他用手指抠着脸颊,很快,肿胀的皮肉上多出好几道深深的红痕。洗澡时他照例不愿看自己的身体,浴室里的镜子早就被贴纸蒙上。他搓着被抚摸过的臀部和每一寸皮肤,然后蹲在地板上,小声哭了出来。他想找个人说一说,说什么都行,可是只能忍住。他不想给司寂他们找麻烦,更难以想象对方在知道他真正的样子后,会是什么表情。
“吴晨?”司寂叫他。
吴晨回过神,道:“小司,找房子的事就麻烦你了。最近店里太忙,我都没时间去外面跑。”
也不敢。
“放心,那我先上楼去了。”这家店就在沈洛深工作室所在的写字楼底下,还是上班的点,吴晨自然不会多留他。司寂很快消失在窗外,这时,裤兜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
这几天没好好吃饭,刚喝下的摩卡里的咖啡因让他心跳极快。眼被刺激得微微眯起,拿手机的时候差点把它摔到地上。趴到桌上,好几秒才看清推送上显示的微信消息,是周竟发来的。
“吴晨,三天了。”
是啊,他三天没回周竟的消息了。
锁上屏幕,他趴在桌上,想睡一会儿,呼吸却格外急促。坐起身,他试图深呼吸,人却越来越难受。额上全身冷汗,他咬着下唇,勉力睁大眼,眼前所有的图像都像被粗笔描过一遍,粗糙而跳脱。他忍不住笑起来,握住手机的那只手,手背已经绷得发青。
手机却像和他作对似的,又震动起来。
这次是电话,还是周竟。
耳朵像被针扎着,一点声音都刺激得他头晕目眩。将身体转向一边,却发现落地窗让他无所遁形。不知有没有人在看自己,这都无所谓了,他的鼻尖开始发红,这点红顺着青白的皮肤往上蔓延,很快,他的眼睛便像一汪生水的枯泉,有泪在聚积。接起电话,他哽咽着“喂”了一声。
“吴晨,你怎么了?”周竟的声音很远。
“没事啊。”
“……在哭?”
“没有。”
周竟叹了口气。
吴晨把手捂在胸口,想让心跳平缓些,让自己的说话声不要显得这么虚弱:“师兄,我好困,我、先睡一会儿。”
他挂断电话,任周竟再打过来也没有接。
闭着眼缓了不知多久,觉得能走且不会倒下去,他才起身,离开咖啡店,打了辆车,往枫林街去了。
很意外地,他刚跌跌撞撞爬下车,就在店外看到了黑着脸的聂哥。
然后,“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第08章
刚喝下的东西一股脑往喉咙里涌,吴晨捂住嘴,心想这还是在街上,却还是忍不住,吐得稀稀落落。小清见了赶紧过来搀住他进店坐下,小柏则撕了好长一条卫生纸塞到他手里:“老板,你怎么了?晕车?肠胃炎?”
聂哥也跟了进来。吴晨摆摆手,看着他,哑声道:“我、我没有——”
聂哥面色极差,却没说什么,只拨通手机,对着那边不甘不愿说了声“没死”,便目光灼灼地盯着吴晨。吴晨没空去招呼他,佝偻着腰,将头埋在手心里。衣服早就被汗湿了,他一阵阵打着冷战,小柏她们见状,轻手轻脚将他架到里间。吴晨什么都没说,蜷在沙发上,一心一意同胃疼和恶心抗衡。迷糊中,被喂了好几口热水,又被盖上被子,就这样难受着睡了过去。
闭上眼什么都不想。以前总这样。
只是梦太多太扰人。儿时在巷中追逐一只绿眼的猫。少年时被连羽拥抱。在大雨的街头站立两个小时就为看连羽一眼。一次又一次拉开连羽那辆越野车的车门,一次又一次赴肮脏的约。杂乱无章,但全和这个人有关。吴晨在梦里轻轻哼着、数着,从初见到分手,他在连羽身上耗了十年。
好长。长得忘了自己最开始想要的,是什么样的人生。
最后他梦到在当初两人同住的房子和连羽对峙。说是对峙,其实是他单方面不说话而已。连羽说,你帮我收拾收拾东西,我马上要搬回我妈那里住。他说哦,你先把那件黑色月亮印花的T恤递给我,上次和我老婆出去吃饭,她很喜欢。他还说,我把你微信qq都删了,别他妈再加我,烦死了。至始至终都没看吴晨一眼。吴晨默默听着,将他的衣服一件件折好放进行李箱。他想起,连羽母亲家养了几年的小狗离世时,对方还掉了眼泪,将小狗的照片做成影集,做成艺术照,在影楼最显眼的地方铺了半面墙。他想,以后,过了好多年,连羽想起我的时候,心情一定不会比想起那只小狗时波动来得大。
因为他从没喜欢过我。
本来我就不如小狗讨人喜欢。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只觉得本该如此。他翻了个身,抿起嘴,小小笑了一下。身上感觉很重,不舒服;摸索到肚子上的被子,他扯着想将它甩下去,却突然被握住了手。
“别乱动。”
耳边有人这样说。
吴晨撑开眼皮,看见了周竟的脸。
他的手很热,吴晨却像被什么蜇了一下,迅速抽了出来。
只这一个动作,背后就冒出了汗。周竟就坐在沙发边,纵使他往后缩,两人还是离得很近。他很快清醒过来,脑子里一团乱麻:“师兄……”
“嗯,是我。”
吴晨畏怯他毫无起伏的声调,畏怯其中不变的沉稳和安定,心猛然抽动一下,他张嘴,却说不出话。
“每次见你,你都不太好。”像是看穿了吴晨,周竟继续说,“别想多了,只是看你没什么朋友,怕你出事。”
明明不是很好的语气,说的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却更让吴晨心怯。
“我哥是我喊来的,开车回来要很久。”
难怪聂哥那样不高兴。
周竟转身,拿过电脑桌上的保温杯,倒了一杯盖热水:“起来,喝点水。”
吴晨抱着被子坐好。被捂得厉害,他脸色终于红润了些,细软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一双懵懂而纯澈的眼里都是不安,还有些不曾散去的痛楚。天气逐渐转热,周竟身上只穿着一件款式简洁的黑色长袖。看着吴晨,他挽起袖子,沉声说:“晚上陪我出去走走。”
连给吴晨拒绝的机会都没有,他便起身往外走:
“我去跟我哥说几句话,你待着别动。”
晚上七点多,借着夜色,吴晨随周竟往江边走。
没有开车,两人一路步行。周竟比吴晨高大半个头,走路时他一直在吴晨斜后方一些,吴晨偶尔低头,就会看到一道很长的影子随行在身边。
温热的空气和淡淡的花香让他好受许多,先前喝下的热粥暖了胃,手也不再冰凉。他不知说什么,只好装作打量街景。他们经过好几条小巷,踩过许多石砖中疯长的小草,还看到几家平房住户门前堪比人高的金色向日葵。吴晨渐渐看得入神,只觉得这样的秋城是他从不曾注意到的。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去注意过别的什么东西。
爬上江堤边的斜坡,一片深蓝开阔的天空陡然呈现在眼前。天幕上散落的几颗星发出微弱的光,和着江风,让人心情平静。吴晨走得有些累,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偶尔喘上几声。周竟看他一眼,停住脚步,站在了石头围栏边。
往下看,一片桂树从掩映成一道狭长的小道。小道尽头有家鱼味馆,里头灯火通明,人声喧闹却极遥远。吴晨小时候也常会偷跑到江边,只是他家住得偏僻,所处的那段是片荒芜废弃的码头,连垂钓者都很少光临。哪里像这里这样热闹这样美。有时候被欺负得惨了,又怕被妈妈看到自己哭会更难受,他就会坐到沙滩边放肆地哭。他想自己爱哭就是这样被惯出来的,若是常有人在,他或许连眼泪都不敢流。
躲在被子里当然可以,可枕头会脏。
“在想什么?”
一直沉默的周竟突然问。
吴晨扶助石栏,伸头看了看下方茂盛的狗尾巴草:“就是想到,念初中的时候,傍晚,后面坡下头的草地上会有很多学生踢球。我不会,就坐在草坡上看。”
“我中学在外地读的,住校。”周竟说了个地名,那是省内教育质量最好的城市,以严苛而闻名。